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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兒彎彎照東山(1/2)

作者:貓膩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兒彎彎照東山

安靜的皇室別院之中,一位侍衛正在窗外巡邏,似乎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根本聽不到也看不到,皇室的重點看管物件,長公主正在和她的親信密密謀劃著什麼。

“他太多疑,所以不需要設計什麼,他自己就會跳出來主動設計。”李雲睿緩緩閉著眼睛說道:“而且他很自大,自大到可以將計就計……什麼狗屁東西!哪裡有什麼計,根本就是他自己一個人在那裡玩。”

她忽然睜開雙眼,說道:“只是……本宮怕哥哥寂寞,也只好陪他玩一玩,大東山刺殺……似乎已經變成了很荒唐的明面上的事情,他知道我要殺他,等著我去殺他,我明知道他等著我去殺他,卻還是要去殺他,真的很有趣。”

袁宏道聽著這段繞口令,看著長公主唇角的那抹笑容,卻並不覺得有趣,反而生出淡淡寒意,明知道大東山上是個局,長公主卻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難道她真以為葉流雲這位大宗師可以改變整個天下?

雖然在黃毅死後,他已經成為李雲睿最親近的謀士,可他知道這位長公主殿下雖然這兩年來似乎一直被陛下和範閒逼的步步後退,從無妙手釋出,可在計謀方面,實在是沒有太多需要自己的地方。

也正因為如此,對於長公主最後的計劃細節,他一直沒有摸清楚,自然也就無從去稟知院長和皇帝陛下。

但身為謀士,在這種關鍵時刻,不論是為了偽裝還是更取信於人,袁宏道都必須說出一些該說的建議,所以他望著長公主的眼睛,輕聲說道:“有趣,在某些時刻。是荒謬與愚蠢的結合……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更荒謬,哪一方更愚蠢,但既然最開始動的是陛下,那麼您便應該選擇另一條道路。不然再如何動作,走的棋子總是會比石坪對方的那個人慢一步。”

長公主李雲睿緩緩閉上眼睛,沉默許久後說道:“另一條道路?你是勸我暫時不要動。”

“正是。”

長公主忽然睜開眼笑了,笑地極其純真無邪:“不動又有什麼用?如果大東山祭天順利地結束……母后總是會有去的那一天,難道你指望我永遠被幽禁在這座別院裡。”

袁宏道沉默少許後笑了笑。既然自己可以輕鬆地進入這間別院,那麼長公主一定有許多方法可以輕鬆地離開這間別院,他知道長公主考慮的只是以後慶國的局面,不論從哪個角度講,如果此次陛下離京的機會沒有抓住,長公主再想東山再起,能有什麼機會呢?

“範閒。”袁宏道試圖說服長公主,在沒有得到院裡的進一步指示之前。他當然想將長公主的動作儘量拖延一些,“這是您的機會。”

“範閒?”長公主來了興趣,微笑說道:“就算陛下將來要削範閒地權,但這也不會是本宮的機會。”

“不止削權這般簡單。”袁宏道壓低聲音說道:“範閒與北邊的關係太密切,而陛下……一旦將朝廷內部的矛盾平伏後。刀鋒定然要指向北齊,而這時候範閒會怎麼做,就值得考慮了,說不定到時就是您的機會。”

“所以我得活著?”長公主自嘲地笑了起來。

“您一定要活著。”

她有些懶散地笑了笑。不予置評,如蘭花般的手指點了點桌上的茶杯。袁宏道起身替她倒茶的空當,這位女子緩緩低下眼瞼,安靜地想著,袁宏道地想法不為錯,只是他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一個什麼樣性格的人。

在這個天底下,只有長公主李雲睿,最清楚她的皇帝哥哥是什麼樣的人。也只有她清楚,眼下是皇帝給自己的機會,而如果自己沒有去抓住這個機會,什麼後事都不需要再提。

皇帝有太多地機會可以殺死自己,但他不殺,自然是希望透過自己引出一些人來,君山會那些一直隱在朝野中的人,某位老怪物……

她在心裡想著。如果自己贏了。那不算什麼,可就算自己輸了。皇帝陛下能夠達成他的目標,也是好的……想到此處,她地唇角再次露出一絲自諷的笑容。

“宏道兄,你說殺人這種事情,最後比拼的是什麼?”長公主微笑望著他。

袁宏道想了想後說道:“時間,機會,大勢。”

“不錯,但又是錯了。”長公主緩緩低頭,說道:“其實到最後,比的就是最粗顯最無趣最直接的那些東西,看看誰的刀更快些,誰的打手更多些。”

“爭奪龍椅,其實和江湖上的幫派爭奪地盤,沒有本質上地區別……陛下自大多疑,自以為算計得天下,但卻忘了一點,不是所有的刀都在他的手上,不要忘記以前我說過一句話,因其多疑,他必敗無疑。”

長公主冷漠的這句話,為這整件事情定下了基調。

袁宏道笑了笑,知道不能再說服長公主,心頭難免有些焦慮,但卻掩飾的極好,說道:“太子和二殿下那邊已經聯絡的差不多了,只等訊息一至,便著手安排,文官方面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令人悲慟的訊息,總是最能打擊這些文臣們的心防……而且不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他們都沒有理由拒絕。”

“您說地很有道理。”長公主微笑著說道:“監察院始終是見不得光地,他們是很有力的工具,但在某些時候卻永遠不可能成為決定性地力量,只有朝臣們支援,宮裡支援,陳萍萍又能有什麼用?”

然後她微笑說道:“聽說婉兒一直在照顧那個將要生產的小妾……這件事情安排一下。”

大東山絕峰之上,範閒在門外看著坐在蒲團上的那個人,那個蒙著一塊黑布,身材並不怎麼高大。卻永遠顯得那般平靜的瞎子,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皇帝笑了一聲,轉身離去,將這個地方留給他們叔侄二人。

範閒走了進去,小心地關上門,確認身旁沒有人偷聽,這才縱容自己喜悅的神色在臉上洋溢。一把抱住那個瞎子,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五竹還是那個冷漠模樣,這種冷漠和小言公子不同,不是一種自我保護地情緒釋入,而一種外物不繫於心,內心絕對平靜帶來的觀感。

但當範閒緊緊地抱著他,欣喜欲狂時,這個瞎子在範閒看不到的腦後。唇角微綻,露出了一個十分難見的溫柔笑容。

可惜範閒沒有看到,不然他會一定會做出某些很變態的動作。

一抱即分,五竹不是一個喜歡和人進行肢體上親熱的人,範閒也是。只是久別重逢,範閒無法壓抑心中的喜悅,縱情一抱。

二人分坐蒲團之上,互“視”彼此。安靜許久,沒有說話。

範閒的臉色越來越溫柔和開心,確認了瞎子叔地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時間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從何說起。自一年半前分開之後,他南下江南斗明家,于山谷遇狙殺,在京都中連夜殺人。不知經過了多少險風惡浪。

然而……這一切只怕都不是五竹叔想聽到的,這些事情對於五竹來說算不得什麼,明家是什麼東西,五竹根本不會關心,至於在山谷中遭到狙殺時的險象環生,五竹只會認為範閒表現的非常差勁。

所以憋了許久之後,範閒開口說道:“叔,我要當爸爸了。”

便是大東山壓頂也面不改色的五竹。在聽到這句話後。卻很罕見地沉默了下來,似乎在慢慢地消化這個訊息。然後他微微偏了偏腦袋,說道:“你……也要生孩子?”

這個也字,不知包含了多少資訊。對於五竹來說,這個世界只有兩個人,是的,雖萬千人,於他只有兩人,別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這兩個人地事情才值得讓他記住。

二十年前,那個女子生孩子,二十年後,女子生的孩子要生孩子,兩件事情雖相隔二十載,但在他的感覺裡,就像是接連發生的兩件事情,所以才有那個也字。

然後他的唇角再次綻放溫柔地笑容,很認真地對範閒說道:“恭喜。”

因為這個笑容和這兩個字,範閒自然陷入了無窮地震驚與歡愉之中,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與五竹叔一年多不見,他竟會說出如此俗氣的兩個字,並且不吝在自己面前展示自己最人性化的那一面——上一次看見五竹叔的笑容,還是什麼時候?大概是還在澹州城那個雜貨鋪裡提起母親吧。

範閒不知為何內心一片溫潤,似乎覺著五竹終於肯為自己笑一下,而不再僅僅是因為葉輕眉,這是一件很值得銘記地事情。

五竹的笑容馬上收斂,回覆往常的模樣,認真說道:“要生孩子了,就要說恭喜,這是小姐教過的,我沒有忘記,所以你不要吃驚。”

範閒苦笑無語,偏又開口說道:“這應該是發自內心的情緒,不需要我們去記。”

五竹的臉朝著廟內的那幅壁畫,說道:“對我,這是很難的事情,對你,你開心地太早。”

那層薄薄而絕不透光的黑布綁在他的眼上,顯得鼻樑格外挺直,而他接下來所說的話也是那般直接直接:“時間不對。”

這句話的意思太簡單又太玄妙,如果是一般的人肯定聽不懂,但範閒自幼和五竹在一起生活,卻很輕易地明白了這四個字裡蘊藏著的意思。他苦笑了一聲,點了點頭,承認了五竹叔的判斷。

皇帝在大東山祭天,如果真地有人敢造反,那麼大東山乃天下第一險地。而相對應地,京都自然是天下第二險地。範閒此時遠在海畔,根本無法顧忌到京都的局勢,如果長公主和那些皇子們真地有膽量做出那件事情來,那麼對於範閒這個表面上地死忠保皇派……會施出怎樣的手段?

婉兒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範閒並不怎麼擔心,可是思思和她肚子裡即將誕生的孩子怎麼辦?就算皇帝在東山掙了大便宜,可京都一亂。範府的那些人,範閒所擔心的那些人,會受到什麼樣的損害?

這是在澹州看到皇帝后,範閒震驚擔憂的根本,只是當著皇帝地面,他不可能表達什麼,只有在五竹直接道出根源來後,他的臉色才坦露出內心的真實情緒。一片沉重。

“院長和父親在京裡,應該不會有大問題。”他似乎想說服五竹叔,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皇帝一直不讓陳萍萍和範建掌兵,這是問題。”五竹的話依然沒推論,只有結果。他低著頭,冷漠說道:“你這時候馬上趕回京都,或許還來得及。”

是的,就算京裡有人造反。可是總需要一個名目,皇帝的遇刺死亡肯定要找個替罪羊來背,所以京都異變的時間,一定要在大東山之事後的十五天左右。

現在範閒趕回京都,應該還來得及。

五竹說道:“你在這裡,沒用。”

範閒想了一會兒後,忽然開口說道:“我地作用,似乎在見到你的這一瞬間。就完成了。”

上了大東山,進入古舊小廟,看見五竹的那一剎那,範閒就明白了皇帝陛下為什麼要下旨召自己隨侍祭天,為什麼要在澹州去堵自己,把自己帶上大東山。

就如同皇帝先前所言,既然這個局是針對葉流雲的,那麼他需要五竹的參與。五竹不僅僅是不會因為皇帝地謀劃離開大東山。甚至就算在大東山之上,他如果不想對葉流雲出手。他就不會出手——皇帝可以命令天下所有人,卻不能命令五竹——所以皇帝需要範閒的幫助,幫助他說服五竹參與到這件事中。

“陛下帶我來見你,是什麼意思,想必你也清楚。”範閒望著五竹,低著頭說道。

“你也清楚。”五竹說道。

範閒緩緩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一抹很複雜的神情,半晌後說道:“入京三年有半,做了很多事情,但其實我自己清楚,這些事情,都是某些人在利用我……而現在,那些人又利用我來利用你。我便罷了,因為我自己有所求,可是你對這世間無所求,所以這對你是不公平的。”

“世界上沒有公平不公平地事情。”五竹平靜說道:“關鍵是這件事情對於你有沒有好處。”

範閒注意到很奇特的一點,在與五竹叔分離一年多以後,如今的瞎子叔話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表情豐富了少許。他苦笑搖頭說道:“陛下把自己扔到這個危局裡,如果我們不幫他,他真被葉流雲一劍斬了……事情可就大發了。他是用自己的性命和天下的動盪,逼我們幫助他。”

“這兩點就算我們不在意,但我必須在意京都裡那些人的安危。”範閒頓了頓後,苦笑說道:“葉流雲如果出手,長公主在京都和二皇子肯定達成了協議。我們不能讓他們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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