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宮女臉色倏地一聲慘白了起來,尖聲說道:“這不是我的!這不是我的!”
洪竹為了避嫌,沒有親自進去搜,但當看到一名太監從那宮女床下搜出那塊玉玦來時,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望著那名宮女搖了搖頭。
這名宮女,正是先前送繡布去廣信宮的那位,她臉色慘白,眼神里一片迷亂,啪地一聲跪到了洪竹的面前,抖著聲音說道:“小洪公公……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真正偷了這塊玉玦的三名太監面面相覷,心想這塊玉玦不是已經賣出宮了,怎麼又會忽然出現在東宮裡,出現在那位宮女的手中?三名太監後背一下就嚇出汗來,因為贓物出現,誰知道呆會兒會審出什麼問題來。
洪竹皺眉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宮女,嘆了口氣,說道:“綁了。等著娘娘發落。”
幾個壯實些地太監上前把那宮女掀翻在地,用麻繩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那宮女已經嚇得人事不省,只能不停地悽聲喊著冤枉,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塊玉玦。
洪竹搖搖頭,往前宮去覆命,那三名太監對視一眼,由一位膽子大些地跟了上去。跟在洪竹的身後壓低聲音說道:“公公,娘娘先前地意思是找到東西就直接把那犯賤地打死……這時候和娘娘說,只怕娘娘心裡會不痛快,連累了公公不好。”
洪竹停住腳步想了想,說道:“這事兒太大,還是等讓主子們說話,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可別太多事兒。”
那太監的眼裡閃過一道失望之色。他原本想著借洪竹的手,直接把那宮女杖殺,那不管那塊玉玦是怎麼再次進的宮,只要人已經死了,玉玦又回來了。怎麼也不會查到自己身上,沒有想到洪竹竟然還是要去請皇后的命。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洪竹冷笑著,寒寒地看著他一眼,說道:“她一個人哪裡這麼大的膽子偷宮中的東西。一定另有幫手幫她遮掩,就算沒有幫手……但這東西從哪裡來,呆會讓內廷地人仔細審審,一定能審出源頭。”
那太監心頭大寒,心想這源頭……如果真的審下去,還不是得把自己三人揪出來,可是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向洪竹坦承此事,只是試探著問道:“不知道娘娘會怎麼處置。”
“真正查到這宮裡的禍害……亂杖打死是好的。就怕扔到天牢裡去被監察院的那幫變態折騰。”洪竹嘆了口氣。
那太監眼珠子一轉,吞了口恐懼的口水,說道:“畢竟是宮裡的事情,如果讓內廷和監察院的人查,只怕……娘娘也會沒了臉面,要不……咱們自己先查一查?”
洪竹似乎被這話說地有些心動,用餘光一瞥,恰好瞧見那太監眼中的一抹殺意。笑了笑。便點了點頭,吩咐道:“用心審。”
而等到了前宮的寢殿。洪竹卻是換了另一副嘴臉,先將已經查到的訊息告訴了皇后,卻又誠懇無比地勸說皇后以寬仁處置,畢竟太后這幾日在吃素,如果出了人命,只怕老人家不喜。
皇后本來十分惱怒,但被洪竹勸說著,也漸漸消了氣,手中拿著那塊水青兒的玉玦緩緩撫摩,皺眉說道:“有道理,不過死罪可饒,活罪難免,吩咐下去,給我重重地打!”
洪竹領命正準備去後面,皇后卻又喚住了他,說道:“你去做甚?交待下去就好……你留在本宮這裡,向來聽你自誇手巧,編個金絲絡子,好把這玉塊系起來。”
皇后地表情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洪竹卻是心頭暗喜,心想如果讓自己去主持審問,誰知道會不會把自己牽連進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一位太監面色難看地跪到了宮外,洪竹皺著眉頭過去聽他說了兩聲,臉色也難看起來。
他湊到皇后耳邊輕聲說了兩句。
皇后的娥眉皺了起來,厭惡說道:“真不吉利……吃不住打也罷了,總算有兩分羞恥心,曉得自殺求個乾淨……”這位國母隨意說道:“讓淨樂堂拖去燒了。”
洪竹心頭微顫,但他清楚,在這些貴人的眼中,自己這些奴才只是被指使玩弄的物件,人命不如螻蟻,他沉默地欠身,然後去安排那名宮女地後事。
他知道宮女的死亡肯定不是自殺那麼簡單,一定是先前自己安排審她的太監……為了滅口,為了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生命財產而暗中下的毒手。
不過這本來就是洪竹安排的事情,所以他也並不如何吃驚,只是對那位無辜的宮女生起了一絲欠疚。
慶國皇宮極其闊大,佔了京都四分之一的面積,裡面住著天下最尊貴地男人女人,也生活著天底下最卑賤的女人、不男不女的人。在這座涼沁沁的宮裡,每天不知道要發生多少故事,不知道有多少卑賤者會離奇或是無聲地消失,死亡,而沒有任何人記得她們曾經在皇宮中存在過。
雖然慶國的皇族並不以嚴苛聞名,然而這種階層間的森嚴壁壘,註定了皇宮永遠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
所以東宮裡一名普通宮女的死亡,並沒有引起什麼人注意,只是淨樂堂地燒場上多了一具屍體,繡衣局裡有個丫頭很幸運地得到了進入東宮服侍皇后娘娘地機會,皇后娘娘依然每天聽著洪竹講笑話,皇太后依然每天吃素,太子依然每天學習治國之道,再去廣信宮裡向長公主請教。
一切如常。
“但凡大族大戶,若有人從外面攻來,總是一時不會覆滅,因為它的底子夠厚……然而如果是家族內部出現問題,自己人開始動手,猜疑,傾軋這種事情形成風氣,那離死亡地那天也就不遠了。”
在穎州新修成的土石大堤上,範閒看著堤下的大江滾滾東去,若有所思說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千年之族,毀於一念。”
他回過頭對一臉黝黑的楊萬里說道:“我說的不僅僅是你修的江堤,也不僅僅是指明家,還包括這個天下。”
範閒沒有把話說明白,他掐算著時間,今天應該就是那個宮女死亡的時間,再過些日子,等流言起來,皇帝注意到東宮宮女的離奇死亡,以他的猜疑心,一定會查覺到很多問題。
皇族表面上的平靜與和睦,或者就會因為那名宮女的死亡,而產生人們意想不到的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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