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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黎明前的雪花、豆花(1/2)

作者:貓膩
第五十三章  黎明前的雪花、豆花

轎子緩緩離開了長街,那位負著長弓的強者,也隨之消失,此地空餘地上殘雪,瀰漫白霧。

隨著轎子的離開,咳嗽聲的漸弱,長街上的霧漸漸散了,四周雖然依然黑暗,卻顯得比先前要清明許多。一片一片的雪花悄悄從蒼穹頂上撒落下來,溫溫柔柔、飄飄搖搖,就像是高空上有神人在輕輕搖晃著花樹。

雲開,那層層烏雲忽然間從中裂開一道大縫,露出那彎銀色的月兒,清光漸彌,將這長街照的清清楚楚。

街後頭那些層迭一處的民宅伸向街中的簷角,因為這些月光的照耀,而在地上映出了一些形狀古怪的影子。

有一道黑影忽然顫動了一下,就像是某種生物一般扭曲起來,然後緩慢而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縮回那一大片影子之中,再也無法分離出來。

範閒趴在遠處的一幢門樓角上,身上穿著一件黑中夾白的雪褸,他將視線從被石獸遮擋住的街角處收了回來,輕輕嘆了一口氣,在黑夜中噴出白霧。眉毛上凝成的冰絲兒嗤嗤幾聲碎開,他有些疲憊地向天仰躺著,舒展一下自己渾身上下痠痛難抑的肌肉,眼睛看著頭頂夜空裡的那彎銀月發呆。

摸摸身邊那發硬的箱子,他下意識裡搖了搖頭,眯了眯眼,今夜下了大本錢,準備的如此充分,眼看著可以成功,卻被那位洪公公破了局,真是失敗。

他並沒有準備動用箱子,畢竟這東西太敏感,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輕用,只是要狙殺燕小乙這種已然站在人類顛峰的強者,手掌摸不到那硬硬的箱子,他的心裡沒有什麼把握,這是信心的加持,最後的憑恃。

範閒躺在樓頂地殘雪中,大口喘息了兩下,平伏了一下失敗的情緒和那一抹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

有人爬了過來。範閒一掀雪褸,將那事物掩住,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王啟年湊到他身旁說道:“是洪公公。”

範閒點點頭:“今天辛苦你了。”

今天夜裡監察院所有人都在忙碌著那些血腥的事情,範閒最信任的心腹王啟年卻顯得有些無所事事,只有範閒自己清楚,他交待的任務是讓王啟年盯著燕小乙的動靜。

他知道燕小乙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所以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而且王啟年地表現也沒有讓自己失望。一位九品上的強者,居然一直沒有查覺到自己的動靜居然全部在王啟年的注視之下。

監察院雙翼,世上最擅長跟蹤覓跡之人,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王啟年的臉色很白,比樓頂的殘雪。街中的銀光更要白一些,跟蹤燕大都督,無疑是他的人生當中最恐怖地一個任務,那種恐懼感和壓力。讓這位四十歲的中年人有些快要承受不住,心神早已到了崩潰的極點。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見了什麼不應該看見的東西。

範閒平靜說道:“我是信任你的,準確來說,我地很多東西都建立在對你的信任之上。”

王啟年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小范大人是在初入京時撞的自己,再以此為中心,開始組建啟年小組,由小組而擴散。漸漸將監察院掌控在手中。

而且自己無疑是天底下知道小范大人最多秘密的人,比如當年殿前吟詩後地那個夜,那把鑰匙……

第二天便傳來了宮中有刺客的訊息,王啟年當然知道那個刺客是誰,至於鑰匙,嗯……肯定是用來開啟某樣東西的。

所以範閒一直沒有殺自己滅口,王啟年很有些意外,和感動。是真的那種感動。心裡有一種叫做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明明這種衝動對於年逾四十的他來說。是非常危險和不值得的,可他依然在心底保有了這種美好的感覺。

門樓下傳來兩聲夜梟鳴叫地聲音,範閒側耳聽著,確認了乾淨後,對身旁的王啟年做了個手勢。

王啟年眼中閃過一道恐懼的感覺,因為他也隱約聽說過那個傳說,而且也知道那個傳說和小范大人母親的關係。

他知道自己的命從今天起就已經完全交給小范大人了,這是彼此間的信任,這種信任本身就是很恐怖,很要人命的事情。

他手掌一翻,整個人便從門樓之下滑了下去,滑動的姿式很怪異,很滑稽,就像是一隻大螳螂,長手長腳,卻悄無聲息,不一時便下到了地面,走到了街地正中間,蹲下來,察看了一下那個偽裝者地氣息,確認他還活著,對著空中比了個手勢。

這個手勢自然是比給範閒看的,範閒看著這一幕,不由笑了起來,老王果然有兩把刷子,這手輕功在手,難怪在北邊活動了一年,都沒有讓錦衣衛那些傢伙抓到一絲把柄。

被燕小乙弦意所傷地偽裝者,正是當年出使北齊時,範閒隨時攜帶的那個替身,當年這個替身幫了他很大的忙,今天自然拿出來誘敵。

門樓下又響起了幾聲怪鳥的鳴叫,幾個穿著黑色蓮衣的密探尋了過來,帶著範府的那輛馬車,將王啟年和那個替身都接上了車去,這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安靜自然,便在此時,空中的層雲又攏,清光沒,京都又沉入到了黑暗之中。

清晨前,最黑暗時,雪花再起,範閒一個人來到了城西的一個鋪子前面,所有的民宅還在沉睡當中,商鋪也沒有開始做準備,便是最早起的麵攤,都還沒有開始準備臊子,只有這個鋪子已經開了起來,用裡面誘人的豆香味兒。驅散黎明前的黑暗,等待著朝日的來臨。

雪花下,範閒坐在鋪子外地小桌上,手裡端著一碗豆花在緩緩喝著,豆花的味道不錯,沒有渣感,沒有太多的豆味兒,清香撲鼻。甚至比澹州冬兒做的還要好些。

這是很自然的道理,因為這間豆腐鋪是京都最出名的一間,是司南伯府大少爺入京後辦的第一項實業。

這間豆腐鋪就是範閒自己的。

範閒緩緩喝著豆花,臉色平靜,心裡卻是苦笑了起來,自己重生二十年,還真真是個無用地二世祖,對於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帶來什麼樣的改變。最大的改變……大概就是這豆腐的做法吧?

母親太能幹,太神奇,在那短暫的歲月裡,竟是搶著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有什麼東西能剩給自己幹呢?

像歷史上所有的那些權臣一樣。玩弄著權術,享受著富貴,不以下位者的生死為念,就此渾噩過了一生?

就如同以前所思考地那樣。範閒的面上漸有憂色,總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大渴望,卻始終抓不到那個渴望究竟是什麼。

他有些煩燥,有些鬱悶,想到街頭的那件事情,想到燕小乙身後負著的長弓,他地心情便低落了下來。

“我操……”範閒用很輕柔的聲音,很溫柔的態度罵了一句髒話。

今夜有霧。其實並不好,雖然這是影子早已判斷出來的環境,可是他沒有想到燕小乙地心神竟然強大到了那樣的程度,可以不畏層霧相迭,準確地判斷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而且隱在霧裡的藥,似乎對於這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也沒有絲毫作用,真氣深厚到了一定程度,一般的藥物確實用處不大。範閒自嘲地笑了起來。這世上果然沒有完美的事情,無味白色的藥霧。效果確實差了許多。

可即便如此,在今夜好不容易營造出來地必殺的環境中,範閒依然會勇於嘗試殺死燕小乙。

他不是皇帝,他的自信來自於自己的實力以及比世上都要好的運氣,不像皇帝那麼莫名其妙。所以他習慣於搶先出手,將一切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厲害人物除去,燕小乙,自然是首當其衝的那人。

如果日後的慶國會有大動盪,範閒始終堅持,能夠削弱對方一分實力,對於自己這一方來說,都是極美好地事情。燕小乙不在軍中,而在京中,並且他搶先出手,這是再好不過地機會。如果讓對方回到了徵北的大營之中,再想殺死對方,那就等於是痴人說夢。

所以範閒此時坐在桌上,感覺很失敗,很憤怒。

為什麼洪老太監會出來破局!

範閒端著碗地右手有些顫抖,他眉頭一皺,將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瓷碗破成了無數碎片。他極少有這種控制不住情緒的憤怒表現,由此可見,今天洪老太監的突然出現,確實讓他惱火到了極點。

“為什麼?”他眉頭皺的極深,始終也想不明白這一點,洪老太監出宮破局,很明顯不是皇帝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可是慶國權力最大的這對母子究竟在想什麼?難道他們還沒有看清楚當前的局勢?如果自己能夠把燕小乙殺掉,又已經將老二的勢力清掃一空,長公主那邊愈發弱勢,反而會讓整個皇族的局勢平緩下來。

那件有些恐怖的波動,也許就此會漸漸平靜。

皇帝明顯清楚這一點,為什麼會點頭讓洪太老監出面,阻止自己與燕小乙的對局?難道皇帝是個瘋子,就是喜歡自己的妹妹一步一步走向造反的道路?

自虐狂?

範閒有些惱火地想著,唇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看來帝王家,真的是一窩變態,都嫌這天下太不熱鬧。

可是……皇帝難道就不怕……自己被人從龍椅上趕下來?連番的疑問,那個困擾了範閒許久的疑問,讓他的表情有些難看,皇帝究竟在想什麼?

皇帝在想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陳萍萍也清楚,正如陳萍萍當年說過的那樣。一個人站在什麼樣的位置上,便會有怎樣的眼光,做出符合這種位置地判斷與選擇。

如今的慶國京都,還屬於發酵的階段,範閒想冒險終止這種過程,以免日後的麵糰忽地膨脹起來,而今天洪太老監的出馬,明顯表示皇帝並不需要範閒操這個心。

所以範閒很苦惱。

新出的第一格新鮮豆腐端了出來。上面還冒著熱氣,豆腐鋪子裡的夥計恭恭謹謹地勺了兩碗,分別放上淨白糖和榨菜絲並香油蔥花醬油……香噴噴的甜鹹兩味兒,送到了小桌上,然後退了回去。

豆腐鋪地人們都知道小范大人這個古怪的習慣,這位東家並不因為豆腐鋪子掙不了多少錢而扔開不管,但也從來不會在白天來這裡看看,只是會每隔一兩個月。便在凌晨最黑的時候來點兩碗豆腐。範閒的這個愛好,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範閒今天晚上很累,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他用瓷勺胡亂扒拉著一碗豆腐,送了一口入唇。甜絲絲的很有感覺,有雪花也落進碗中,讓他倏忽間聯想到刨冰這個忘卻很久的名詞,感覺更好了些。他刨了幾口,似乎倏乎間便彌補了許多精神。

還有一碗,他動也沒有動。

三輛馬車打破了京都的平靜,緩緩駛到豆腐鋪地面前,前後兩輛馬車上面的劍手跳下車來,警惕地注視著四方,佈置起了防衛。

言冰雲掀開車簾,從中間那輛馬車上走了下來。忙碌了一夜,這位範閒的大腦,很明顯也非常疲憊,蒼白的臉上,有著一絲憔悴的痕跡。

他走到範閒地桌邊,很明顯有些吃驚,範閒居然會一個人在這裡吃豆腐。

範閒點點頭,示意他坐下。同時將那碗拌著香蔥榨菜絲兒的豆腐推了過去。

言冰雲沒有吃。從懷中取出卷宗,開始低聲說明今夜的情況。等聽到要殺的人。要抓地人基本到位,範閒滿意地點了點頭。

“黃毅沒有死。”言冰雲看了他一眼。

範閒抬起頭來,問道:“怎麼回事?”

“釘子下的毒很烈,可是似乎公主別府裡有解毒的高手……”言冰雲說道:“所以黃毅保住了一命。”

黃毅是公主府上的謀士,雖然一直以來,並沒有對範閒造成什麼樣的傷害,沒有表現出過人之處,可是範閒既然動了手,就要將所有潛在的威脅全部除去,所以黃毅也是今夜計劃中的一環。

範閒可不喜歡在以後的歲月裡,因為自己地一時心慈手軟,而導致了什麼人質被抓之類的狗血戲碼上演。

“不是解毒高手。”範閒搖搖頭:“三處的師兄弟手段我很瞭解,東夷城裡那位用毒大師,和我們的派系不一樣……看來長公主當年在監察院的滲透很有效果,除了死去的朱格之外,還備了不少解毒丸子。”

言冰雲說道:“埋在公主別府裡的那個釘子還沒有暴露,我自作主張,讓他撤了。”

“很好。”範閒讚許地點點頭,“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不要下面的人冒沒必要地險,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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