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京城的夜色充滿著喜悅,充滿著釋放不完的熱情,而皇城中卻是另外一副景象……
殘秋,冬至,陰寒。
殘秋如刀,皇城亦如刀。
宮中冷漠,皇家亦冷漠。
天子無情,臣子無淚!
寒梅邊,曉風殘月,今夜無人入眠!
今宵夢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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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信宮外的寒梅紛紛長出了白芽,但是卻並沒有帶過廣信宮一絲溫存。
白色的緯紗隨著擠進門內的輕風來回輕擺,猶如長公主的芊芊細手,撫mo著單薄的床襟。
黃毅就站在長公主的身邊,他一直都是長公主最親信的人。
因為他是親信,所以必須是極有智謀的人。
因為他極有智謀,長公主才會將君山會交給他打理。
他一直都知道,一個人要活下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謀生的艱苦,富貴背後的壓力,並非常人所想象的那麼簡單。
他知道,一個人要用自己的勤勞和誠實,來換取自己的生路。這就是一條不可能的道路!
所以他能夠活下來。
爾虞我詐,背信棄義的活著。
他活下來的代價是送走了自己十幾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君山會。
那是四十七條人命!
拱手送給大紅袍的四十七位殺手!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中就充滿著仇恨與心痛。
自從大紅袍出世以來,他已經很低調了,足夠的低調!
為什麼那個一劍傾城的大紅袍還會找上自己?
他渾身都在顫抖,可是後背卻已經溼透了。
他在怕,他怕的不是大紅袍,而是長公主。他覺得在長公主面前,就連大紅袍都不算什麼。
長公主讓他活著,是因為他身後有一個君山會,如今君山會已經沒了,他還有什麼價值活下去呢?
“很可惜是麼?”長公主懶懶地半臥在矮榻上,似乎對於連夜趕回京都的黃毅滿不在乎。
黃毅不敢多話,他了解長公主的脾氣!
長公主是一個瘋子!
歇斯底里的瘋子!
她的眼睛裡只有利益,赤裸裸的利益!
“你以為我就只有這一個君山會麼?”長公主的聲音依然慵懶。
但在黃毅耳邊卻像是吹來一陣寒風,感覺到他的耳邊已經起了一粒粒細小的疙瘩。
冷!極度的寒冷!冷到讓自己發抖,哆嗦!
“一棵樹能夠長的枝繁葉茂,參森無比,那麼它的根就會比任何樹都要來的深!”
生命在此刻極其渺小,黃毅不想死,他小心翼翼地的回話:“公主的意思是……”
“沒別的意思!我問你,大樹的根長在哪裡?”長公主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的頭號謀士,許久後,絳唇微啟。
黃毅沉眉稍息,終於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這簡直就是幼稚園的阿姨在給小朋友做啟蒙教育,幸好這位小朋友夠聰明,夠機靈。
大樹的根是長在地下的!
那麼地下的根會不會被人看見?
人們從來就只會感嘆樹葉的茂密。可是,為樹葉提供養料的根,又有誰能夠看到?
只要根沒有斷,春天依然會長出枝椏。
只要根沒有絕,君山會滅了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只要是聰明人就能一點就透!
黃毅是聰明人麼?
很顯然他是!
他很聰明,所以他不會問長公主的根究竟是埋在哪裡!
他只要知道一件事情就足夠了!
他自己的根還留著,失去的只不過是君山會。
黃毅的根就是自己的生命,只要他擁有生命,他有信心能夠再組織一個君山會。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長公主不會殺他,他的小命保住了。
他和長公主其實是一類人!
(十五)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彷彿總是有一種很奇妙的現象出現。
人都想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不受到侮辱和委屈。
他們想讓別人知道自己並非弱小,他們想保住自己的尊嚴。
他們卻總是想以傷害別人的方式來保護自己。不得不說,這是最有效,也是最方便的途徑。
不想受到傷害,就必須要傷害別人。
讓別人看到自己害怕,這才能保護自己那脆弱的內心。
可是……
他們傷害的卻又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因為他們只能傷害到這些人。
他們忘記了一件事情。
他們傷害到這些自己最親近的人的時候,同時也深深的傷害到了自己。
所以,他們想保護自己的時候,其實受到的傷害也比別人來的深。
他們犯了錯,越陷越深。
他們想證明自己比別人強,卻越強傷害越深。
他們空虛,他們換來的只有權力,財富。
他們寂寞,越寂寞就越想證明自己,越證明自己就越傷害別人。
他們痛恨自己,越是痛恨自己,越是拼了命的傷害別人!
傷害那些他們只能傷害的人,他們最親近的人!
長公主是人,一個幾近完美的女人!
她要保護自己。
而保護自己的方式,只能選擇傷害別人!
傷害她只能傷害的親人!
她的哥哥?
她的女婿?
越傷害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瘋狂!
她想起了一些往事,一個女人。
十餘年前,她組建了君山會,是為了自己的皇帝哥哥。皇帝必須是光明正大的,有些陰暗的事情必須有人幫他做。
於是,監察院建立了,君山會建立了。
她覺得監察院能夠做到的事情,自己的君山會也一樣能夠做到。
可是!
自己的皇帝哥哥心中永遠只有一個女人,永遠只有監察院。
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從來沒有!
自己做了那麼多,換來的只有眾人的嘲笑。
嘲笑自己是一個嫁不出去女人!
嘲笑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不甘心!她發現皇帝哥哥只是在利用自己!
她怕!她怕自己的命運會和那個女人一樣。
她怕自己會像過時的衣服,被鎖在潮悶的壁櫥之中。
“我到底該怎麼做!”長公主口中喃喃,兩行清淚忍不住掛在了臉龐。
她突然大吼:“我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在大笑,掛著兩行清淚在笑。
她快要瘋了!
一旁的宮女被嚇的魂飛魄散,急忙跪倒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冷月柔如水,清宮潔似銀。薄衫淚眼人意惱,滿載幾多情?”(班門弄斧一下)……
君山會的訊息也在同一時刻傳到了皇宮的另一頭。
君山會!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在皇帝的耳邊出現了。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硃筆,怔怔然的嘆了口氣。
這個事情終於爆發了!
在皇帝眼中,創業和守業完完全全是兩碼子事情。
創業時,需要的是暴力!
需要能拼命,也敢於拼命的人。
以暴制暴!讓別人覺得你可怕,那你的勝算就會多提高一成!
皇帝自然知道君山會是什麼樣的組織。
但是他卻絕口不提,沒有人知道君山會是他的!就好像君山會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世間的人才只有兩種。
可是,剛烈和冷靜卻永遠都是對立的,就像火與水一樣。
創業的時候需要的是火!
能夠燃盡一切的火!
只有燃盡一切之後,新的規則與權力才會慢慢發芽。
君山會曾經為他做了許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但現在若是留著它,卻只有增添麻煩。
因為無論什麼事情,君山會都會用暴力去解決!
皇帝卻已經學會了比殺人更有滿足感的東西。
他現在要的不是死人。死人是無法對他下跪,對他崇敬的!
因為他已經發現要了對方的性命對自己並沒有半點好處。
但是,能夠得到別人的崇敬與服從,卻是受益無窮的!
讓別人崇敬和服從,並不只有殺人這一種方式可以做到。
這道理君山會是永遠不會懂的,長公主也不會懂。
皇帝又嘆了口氣。
一個人有創業的時候,總會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君山會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知道秘密或許是一件好事,這能夠太高你的籌碼,讓你得到更多的優惠。
但是,知道太多的秘密,卻只會讓你死!而且死的很難看,死的聲名狼藉!
君山會的滅亡牽動著皇宮內所有權利掌控者的心。
今夜星辰今夜風,今宵皇城無人眠。
(十六)
餘慶二年,二月初三。
冇子年丁已月丁已日
宜:遷墳搬空
忌:出嫁遠行
大凶
京城抱月樓大門口的紅燈籠還高高的亮著。
緋紅色的燈光正在引誘著人們,到這裡來享受一個緋紅色的夜晚。
二月初三是一個晦氣的日子,也是一個黃道上的大凶之日。
但這並不妨礙浮誇公子來到抱月樓尋開心。
忌諱和宜事本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更何況這裡是抱月樓!
每天都要被擠破門的抱月樓!
京城裡誰都知道抱月樓如今最紅火的唱官是石清兒。
你出得起價錢,卻不一定能夠見到石清兒一面。
抱月樓的掌櫃桑文姑娘抱著拳,歉意的表情,已經讓這些連做夢都想見到石清兒的公子,又一次失望了。
石清兒今夜不迎客!
致興而來,掃興而歸。公子們互相安慰了幾句,送了個別,約定明夜繼續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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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月如鉤,早春微寒。
曉風吹著衰草,兩岸已渺無人跡。一隻無名鳥遠遠地飛過來,落在靜水旁的木樁上。
小樓上安逸而又寧靜,窗外就是那半潭人工湖。
樓外有湖,湖中影樓。
站湖邊,湖邊有花,湖中有月。
站樓中,隔湖抱月,豈不令人快哉?
妙!絕妙!
每當範閒看到抱月樓的美景,總會感嘆自己那個弟弟的才能。
石清兒知道今夜小樓中來的是一位不同尋常的貴客。
因為從那人進入抱月樓開始,桑文掌櫃的眼神就變得異常古怪。
她雙手撫在古琴上,細指微動前,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對面的人。
那是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書生,面色蒼白並不是因為他長的斯文,而是一種能讓血液凝固的恐懼!
石清兒一時思緒萬千。
這個人究竟是誰?
能讓監察院的桑文這般怪異?
他又在怕什麼呢?
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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