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尊敬的前輩達成某種協議。”
葉流雲聽到此時,終於有些動容了,嘆息著說道:“果然無恥……”
範閒微笑道:“您以武力脅迫人,我以人命脅迫人,若說無恥,其實差不了太多。”
葉流雲緩緩地站了起來。
範閒心頭大凜,面色平靜,復又開啟那把已經汗溼變形的可憐扇子,胡亂搖著。
葉流雲看著他手中那把扇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看出來這個年輕人內心深處的真實緊張。
“不要以為,你瞭解所有地事情,你可以控制所有地事情。”
葉流雲如此說道。
“不然,總有一天,你會死的很可惜。”
葉流雲嘆息道。
“你是聰明人,但是不要過於聰明。”
葉流雲教訓道。
“你應該知道後面地事情怎樣處理。”葉流雲緩緩低頭,任由那張竹笠帽遮住自己古拙的面容。倒提粗布縛住的長劍,走到欄邊,反手提住周先生地衣領。
此時的範閒終於感到了一絲無助與迷茫,堂堂葉流雲,如果不是來送周帳房給自己,又怎麼會屈尊與自己談這麼半天?
葉流雲回首,眸中煙霧漸盛,一道輕緲卻又令人心悸的無上殺意震懾住了範閒的身體。他最後緩緩說道:“提把劍,不是冒充四顧劍那個白痴,你這小子或許忘了,我當年本來就是用劍的。”
說話間,他緩緩抽出劍,雪亮鋒芒此時並無一絲反光,仿似所有的光芒都被吸入那隻穩定而潔白的手掌中。
範閒眼簾一跳,集蓄心神。拼命將舌尖一咬,痛楚讓自己清醒了少許。生死存恨之際,什麼計謀鬥智都是假的,他惶惶然將身後雪山處洶湧地霸道真氣盡數逼了出來,運至雙拳處。往前方一擊!
擊在桌上。
伴隨著一聲怪異地尖叫,範閒整個人被自己霸道的雙拳震了起來,身子在空中一扭,就像一隻狼狽地土狗一樣。惶惶然,悽悽然,速度十分令人驚佩地化作一道黑線,往樓外衝去!
範閒掠到了長街之上,整個人飄浮在空氣中,雙眼裡卻全是驚駭之色,即便此時,他依然能感覺到身後那一抹厲然絕殺的劍意在追綴著自己。似乎隨時可能將自己斬成兩截。
所以他一擰身,一彈腿,張口吐血,倏然再次加速,在空中翻了三個筋斗,腳尖一踢對面樓子的青幡,藉著那軟彈之力,再化一道淡煙。落到了街面上。
六名虎衛與監察院的劍手早已衝了過來。將他死死地護在了中間,層層疊疊。悍不畏死地做著人肉盾牌。
不過一剎那,範閒便感覺自己的身周全部是人,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麼情況,一絲感動一閃即過,全身復又晉入最靈敏的狀態之中,隨時準備逃命!
然而長街之上一片安靜,一片詭異的安靜。
範閒不敢妄動,躲在護衛們地身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感到了一絲蹊蹺,吩咐屬下們讓開了一道小縫。
葉流雲已經不在抱月樓中。
順著那些緊張的半死的下屬露出的那道縫隙,範閒看著蘇州城直直的長街盡頭,一個戴著笠帽地布衣人,正拎著一個人,緩緩向城門處走去。
雖是緩緩地走著,但對方似乎一步便有十數丈,漸漸遠離。
範閒嚥了口唾沫,潤了潤火辣的嗓子,滿臉疑惑地從人群裡鑽了出來,站在長街之上,看著遠方葉流雲的背影發呆。
高達已經從對面樓下來,看到平安無事的提司大人,大喜過望,顫抖著聲音說道:“大人,沒事吧?”
範閒將有些顫抖地雙手藏在身後,強自平靜說道:“能有什麼事?”
說話的時候,他看著葉流雲的背影消失在城門之中。
便在此時,誰也沒有察覺到抱月樓頂樓,除了高達斬出的那個口子之外,漸漸又有了些新的變化。在範閒雙拳擊碎的桌礫之旁,粗大廊柱上近半人高的地方,那層厚厚的紅色油漆忽然間裂開了一道口子。
範閒逃命時扔下地那摺扇卻不知所蹤。
漆皮上的口子嗤的一聲裂的更開,就像是一道悽慘的傷口,皮膚正往外翻著,露出裡面的木質。
然而……裡面的實木也緩緩裂開了!
裂痕深不見底,直似已經貫穿了這粗大的廊柱!
其實不止這一根柱子,整座抱月樓頂樓地木柱、欄杆,廂壁、擺投、花幾,沿著半人高地地方都開始生出一道裂口,裂口漸漸蔓延,漸漸拉伸,逐漸連成一體。就像是鬼斧神工在瞬間沿著那處畫了一道墨線。
只是這線不是用墨畫的,是用劍畫地。
喀喇一聲脆響,首先傾倒的,是擺在抱月樓頂樓一角地花盆架,花盆落在地板上,砸成粉碎。
然後便是一聲巨響。
長街上早已清空,只有範閒與團團圍住他的幾十名親信下屬,聽著聲音。這些人們下意識抬頭往右上方望去。
然後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範閒在內也不例外,所有的人眼中都充滿著震驚與恐懼,所有人的嘴巴都大張著,露出裡面或完好潔白,或滿是茶漬,或缺了幾顆的牙齒,以至於那漸漸漫天彌起的灰塵木礫吹入他們的嘴中。他們也沒有絲毫反應。
抱月樓塌了!
準確地說,應該是抱月樓的頂樓塌了。
更準確的是說是,抱月樓頂樓的一半,此時正以一種絕決的姿態,按照完美的設計。整整齊齊地塌了下來,震起漫天灰塵!
灰塵漸伏,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抱月樓頂樓就像是被一柄天劍從中斬開一般。上面的全部塌陷,只留下半截整整齊齊的廂板與擺設。
斷地很整齊,斷口很平滑,真的很像是一把大劍從中剖開一般。
當然,此時所有人都清楚,這確實就是被一個“人”用一把劍剖開的。
眾人的心裡重新浮現出最開始的那種感覺——這個人,不是人。
範閒是長街之上第一個閉上嘴巴地人,他看著早已杳無人跡的城門處。再回頭看了一眼自家的半闕殘樓,忍不住重重地拍拍自己的臉,說服自己這是真實發生地事情。
等監察院眾人及虎衛們回過神來,投往範閒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充滿了震驚與後怕,還有些不解,心想提司大人是怎麼活著出來的?
這個問題……範閒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鄧子越。”範閒的嗓音有些嘶啞,眼圈裡充溢著不健康的紅色。一面咳著一面說道:“你去一趟那邊。”
鄧子越這時候明顯還處於半痴呆狀態下。等範閒惱火地說了兩遍,才醒了過來。趕緊應了聲。
範閒將他招至身前,壓低聲音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投降,那就一定保住對方的性命。”
鄧子越微愕,抬頭看著提司大人。
範閒的眼中閃過一絲懍然,說道:“把人帶回來……不,讓黑騎直接送回京都。”
他在心裡嘆息著,再不要和自己扯什麼關係了,你們長輩的事情,讓你們長輩自己去玩吧,自己再經受不住這等精神上地折磨了。
鄧子越領命,回頭看了一眼那半截殘樓,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顫著聲音問道:“大人,那人究竟是誰?”
範閒瞪了他一眼,說道:“高達不是說是四顧劍?”
鄧子越不愧是二處出身的心腹,很直接反駁道:“院報裡寫的清楚,四顧劍還在東夷城……”
範閒直接截斷了他的說話,大怒說道:“看看這破樓!對方是大宗師!他的行蹤是我們那些烏鴉能盯得住的嗎?”
鄧子越不解範閒因何發怒,趕緊領命尋馬出城而去,急著去與黑騎匯合。
鄧子越走後,範閒依然站在長街之上,不肯回華園,下屬與虎衛們勸不動他,只得陪他站著。
範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家的半截破樓,想說什麼,又忍了下來。
過不多時,監察院有快馬回報。
“報,已出城門。”
又過數時。
“報,已過晚亭。”
最後又有一騎惶然而至。
“報,已過七里坡。”
七里坡離蘇州城不止七里,已經是上了回京都的官道,足足有二十餘里地。眾人雖然怎麼也不敢相信,那位竹笠客居然能在這麼短地時間內走出二十里地,但一想到對方地身份,便有些理解了。
確定了那位一劍斬半樓的絕世強者離開了蘇州城。所有地人鬆了一口氣,虎衛高達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湊到範閒身邊,輕聲說道:“大人,要安排人攔?”
“誰攔得住?”
高達一想,確實自己說了個蠢話,連忙說道:“得趕緊寫密報,發往京都。”
範閒皺眉說道:“只怕來不及。不過總是要寫地。”
“鄧迪文。”他喚來啟年小組裡另一名成員,此人正是前些天負責保護夏棲飛的原六處劍手,鄧子越不在身邊的時候,就以他最得範閒信任。
範閒也不避著高達,直接冷聲說道:“你通報一下總督府衙門,明天再去明園,把明家的那些私兵都給我繳了。”
高達在一旁聽著,心頭微凜。確實沒有想到,在這樣危險的一刻過去之後,提司大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利用此事謀取利益。
欽差遇刺,這是何等大事。如今江南民怨正盛,眾人肯定會聯想到明家……藉此事再次削弱明家,同時也可以稍減百姓們對於明老太君之死的怨懟之意——高達對於提司大人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確認葉流雲離開了蘇州城,範閒地心裡也無由放鬆了下來。只是他的心中依然存有大疑惑,大不解,不過卻是根本無法與人去言,再看身邊這半截破樓,他忍不住陰鬱著臉罵道:“這要花多少銀子去修?這個老王八蛋!”
眾人聽得此話,無由一驚,旋即一怔,都不敢開口了。長街上又是一片安靜,誰也想不到,提司大人居然敢在大街之上痛罵……一位大宗師。
範閒看著眾人古怪神情,無來由一陣惱火湧起,破口大罵道:“這是我家的樓子,別人拆樓,我罵都不能罵了?那就是個老王八蛋!”
高達心裡那個複雜,恨不得去捂著提司大人的嘴。卻又沒那個膽子。不免對提司大人更加佩服,果然是個膽色十足的絕世人物。
範閒先前單身在樓上應對。已讓這些下屬們驚佩莫名,後來居然能活著下來,而且成功地讓那位大宗師飄然遠去,眾人對提司大人更是佩服到骨頭裡。
當然,眾人最佩服的,還是範閒事後居然還敢臨街大罵。
就在眾人佩服和讚歎的眼光中,範閒咕噥了兩句什麼,卻沒有人聽清楚,只是看見他身子一軟,便要跌坐在長街之中。
一片花色飄過,一個姑娘家扶住了範閒的身子。
眾人識得此人,知道是提司大人地紅顏知己,所以並未緊張,只是有些擔心,看來對上超凡入聖的大宗師,提司大人終究還是受了內傷。
眾人趕緊跟著前面的那一對年青男女往華園而去,而此時,總督府計程車兵們才珊珊來遲。
範閒微偏著身子倒在姑娘家的懷裡,嗅著那淡淡地香味,忍不住埋怨道:“人都走了,你才敢出來。”
海棠臉上閃過一絲歉意,說道:“我打不過他。”
範閒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誰打得過這種怪物?”
海棠擔心問道:“受了內傷?”
“不是。”範閒很認真地回答道:“在樓上裝的太久,其實腿……早嚇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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