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殺死。
竹笠客似乎也覺得這位江南路的欽差大人有些膽大的有趣,微笑回望著他。
高達下了樓,馬上重新佈置了一應看防,同時依照提司大人的命令,疏散鄰近的市民,又吩咐手下趕緊去總督府調兵,雖然知道這些手段,對於樓中那位絕世強者沒有絲毫作用,但總算是聊盡人事。
然後他上了抱月樓鄰近的一處樓子頂樓,翻上屋簷,小心翼翼地隱藏住自己的身形,注視著街對面抱月樓裡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將自己這條命賭進去。
高達伏在瓦獸之後,雙眼看著抱月樓頂樓,聽不見裡面的人們在說什麼,但光看著的內容,就足夠他震驚了。
樓中人空,只餘範閒與那名竹笠客相對。一人在桌畔坐著,一人在桌旁站著。
至於那位周先生,雖然在範閒的眼中算不得人,但也有些礙眼,所以他揮揮手,示意周先生滾到一邊去。
其實已經嚇的不淺的君山會帳房周先生一愣,馬上乖乖地離了座位,蹲到了一邊欄杆地角落裡。
空出了一張椅子。
於是範閒一掀前襟。漫不在乎,大刀金馬地坐了下去。
此時,他離竹笠客不過半個身子的距離,親蜜的,危險的,恐怖的無以復加。
遠處注視著的高達快要嚇死了,然後樓中的範閒依然帶著淺淺的微笑。
他收起了左手執著地變形紙扇,緩緩拾起竹笠客拍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插入箸筒之中,這三個動作他做的很仔細,很緩慢,很小心。等筷子插入之後,他才開心地嘆了口氣。拍了拍手,似乎完成了一件很偉大的事業。
竹笠客沒有動手殺自己,這說明一切都有的談。
“有膽色。”竹笠客微笑望著範閒說道:“年輕一代之中,當屬你為翹楚。”
宗師一言。若傳將出去,必然會奠定範閒牢不可破的地位,然而範閒並不因此言而稍感欣慰,溫和笑著說道:“那又如何?您要殺我,還不是分分種的事情。”
竹笠客平靜說道:“先前說的話依然有效,你撤回黑騎,我不殺你。”
範閒霍然抬首,那雙眸子裡流露出一絲譏諷。一絲輕蔑。
這世上,敢用這種目光去看那個竹笠客地人,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了。所以縱使那名竹笠客乃是人間頂級人物,依然不免感到了一絲微怒。
“這就是你的要求?”
“堂堂大宗師,居然淪落到了這種田地?”
“您不要這張老臉了,咱大慶朝還是要臉的。”
範閒忽然開了口,一張嘴便是無數句尖酸的話語噴薄而出,就像面前並不是一位深不可測的大宗師。而是自己在監察院順隨拎著耳朵教訓地下屬一般。
竹笠客愣了。很明顯沒有人這樣教訓過他,於是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範閒猛地一拍桌子,盯著竹笠客那張古奇面容,一字一句說道:“你是不是老糊塗了?這是君山會的事情,我調黑騎殺人關你屁事……難道那莊子裡有你的孝子賢孫?你就這麼衝上來,拿把刀擱我脖子上,我就要聽你的?就算我真聽了你地,以後怎麼辦?難道你那些孝子賢孫就不會死?只怕……死的更快!”
範閒的聲音尖銳了起來,夾雜著無窮的鄙視與奚落,指著竹笠客的鼻子罵道:“我拜託你清醒一點,現在是什麼年月?早就不是拿把劍就可以橫行無阻的年代了,你以為你誰啊?你以為你劍仙啊,還不是死路一條!”
竹笠客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範閒,忽而覺得自己也是個傻子,自己行於天下,受萬民敬仰,即便是一國之君看著自己也是客客氣氣,想要找個對自己不敬的人都找不出來,更遑論像面前這個漂亮年輕人一樣……指著自己鼻子罵!
但畢竟是位大宗師,稍一愕然,便回覆了平靜,反而是望著範閒呵呵笑了起來,笑地是如此快活。
“倒是多少年沒有人敢這麼對老夫說話了。”
說話間,竹笠客語調一沉,冷漠說道:“我數三聲,不發令撤兵,我只好殺了你。”
那雙穩定的手緩緩扶上了桌子。
範閒的目光微垂,看著那雙本應蒼老,卻沒有一絲多餘皺紋的手。
桌下之劍受強大的氣機牽引,作龍吟之嘯,嗡嗡作響中,劍柄緩緩升起,那半截雪亮的劍身,交耀的樓內一片光明。
“三。”
竹笠客冷漠地開始倒數。
範閒雙眼微眯,看了他一眼,直接說道:“一。”
說完這句話,他一拳頭就往身邊砸了下去。
這一拳夾雜著他這近二十年的日夜冥想苦修,夾雜著無名功訣裡地霸道真氣,夾雜著習自葉家地大劈棺運氣法門,夾雜著自海棠處學來的天一道無上心法,氣隨意走,瞬息意破萬關,殺伐出脈,運至拳身,狠狠砸下!
拳頭砸在了劍柄之上!
樓間空氣無由一蕩,欄外地空氣似乎都震動了,讓外圍的景緻都有些變形。
鋥的一聲,那柄普通長劍被範閒一拳砸了回去,龍吟頓消!
欄邊的周先生早已被這驚天的一震震的暈了過去,慘慘然倒在欄旁。
範閒咽回胸腹中逆衝而起的那口鮮血,獰然倔然地望著竹笠客的雙眼,忽然開口喝道:“鄧子越聽令!”
這一聲喊夾著真氣傳了出去,瞬間傳遍了整條長街,街對面潛伏著的高達一驚,下意識裡站了起來,而一直守在街中的鄧子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顫抖著聲音應道:“屬下在。”
範閒依然盯著竹笠客的雙眼,惡狠狠說道:“傳煙火令,黑騎進園,遇反抗則……殺無赦!”
殺無赦!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靜的抱月樓頂樓才響起竹笠客一聲感情複雜的嘆息:“你說的對,我本不應再入人世,只是你要殺的人,你要抓的人,有我在意的人,這可如何?”
竹笠客輕輕握住桌旁的劍柄,反手倒提,輕聲吟道:“便提長劍出東山……”
劍勢漸彌。
要說範閒不害怕是假的,不緊張更是假的,但他用強悍的心神控制住臉上每一絲肌肉的顫抖,死死盯著竹笠客的臉,說了一句話。
“你不敢殺我。”
一陣沉默。
“我為何不敢殺你?”
“因為你不是四顧劍那個白痴。”
範閒重又緊緊攥住桌上那把破扇,說道:“四大宗師,只要不是四顧劍那個絕情絕性的白痴,就沒有人敢殺我。”
竹笠客的手依然穩定地握著劍柄。
範閒相信,對方只要抽出這把劍,自己絕對會屍首異處。
所以他強壓著內心深處的那絲恐懼,一字一句說道:“所以我很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在我的心中,您應該是那位乘著半艘破船,輕歌於天下,瀟灑自在,衣袖不沾流雲的高賢。”
“而不是一個因事亂心,做出如此愚蠢舉措的武夫。”
竹笠客目有異色,範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欣賞。
“浪花只開一時,但比千年石,並無甚不同……先生亦如此。”範閒狠狠盯著對方說道:“你如果是葉流雲,你又怎麼敢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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