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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曉不因鐘鼓動(1/2)

作者:貓膩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曉不因鐘鼓動

海棠掠入街旁的院落,輕輕捋了捋鬢角的髮絲,看著那名果然沒有離開的苦修士。

能住在這條大街兩旁的人,自然是非富則貴,一番侵擾之後,這家的主人早已醒了,躲的遠遠的,不敢點燈。此時大街對面酒樓的燈光,順著牆上的那個大洞映了過來,照在院中,也照在此人受傷後顯得格外可怖的臉上。

海棠看著他,微帶憂愁問道:“這是為什麼呢?”

苦修士只是平靜地望著她,沒有回話。

海棠並不著急,雖然遠方已經隱隱傳來蘇州府官差們鐵鏈大動的聲音。

這個天下的苦修士並不多,慶廟大祭祀為首的苦修士們,一貫都在各地傳道,這些苦修士們默頌經文妙義,體行善舉,從來不是以武力著稱的勢力。

但是這幾十年間,慶廟也出了一位異類,就是三石大師,此人天生神力,一身內外功夫都修到了頂端,加之性情暴戾,嫉惡如仇,不過由於祭祀身份,所以極少有人見過他出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實面目與實力,當然,這也是因為往年前慶廟大祭祀一直以經文勸諭,看管的緊的緣故,不然這位三石大師,早已成為了天下間最出名的人物。

因為慶廟與北齊天一道畢竟都是供奉神廟的所在,算得上是一脈相傳,所以海棠往年也曾經見過對方一面。她心裡清楚,面前這位苦修士,這位慶廟的二祭祀,這位傳說中的三石大師,純以身份論。是極為尊貴的人物,以心性修為論,如今也不是個噬血之人,所以她最為不解的是,為什麼……一向不幹世事地祭祀,今天也會加入到內庫或者說朝局的鬥爭之中。

“君山會……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呢?”海棠微微蹙眉說道,像是自言自語。

二祭祀冷漠地看著她,說道:“不要費心思去想這些問題了。不錯,我如今就是君山會的一員,君山會,本來就是一個鬆散的聯合體,或許這個組織本來就沒有具體的目標,而一旦大家找到了某種目標,就會往著那個目標一同前進。”

海棠輕聲問道:“那您的目標是什麼?”

“殺死夏棲飛。”二祭祀冷漠說道。

海棠微微一笑說道:“只不過是些商人間的爭執,怎麼會引得您出手?”

她平靜問道:“夏棲飛今日已在內庫奪標。您選擇在大街之中狙殺,難道不怕南慶朝廷震怒?”

二祭祀面無表情說道:“殺死夏棲飛,只是為了讓內庫地事情迴歸到我們想要的路線中。”

海棠微微一怔,大感不解道:“這句話不足以說服我……我瞭解您以及大祭祀,您不是一個貪圖名利富貴的人。”

二祭祀沉默了下來。

海棠又輕聲說道:“明家也沒有資格能請動您。”

二祭祀緩緩抬頭:“先前說過。這只是一種鬆散的合作,只不過我的目標與明家的目標恰好統一在了一起。”

“您想對付範閒?”海棠的眉毛皺了起來。

二祭祀冷漠地搖了搖頭。

海棠在心裡嘆息了一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對方地身份特殊。既然是不可能被人指使,又要在內庫招標一事中橫插一手,那自然是因為京都裡的問題,二祭祀的目標既然不是範閒,那麼此事的源頭就隱然呼之欲出了。

海棠搖頭說道:“真的很難令人相信,慶廟地祭祀,居然會暗中對抗慶國皇帝……”

二祭祀的臉上已經被燙出了無數細泡,黑灰一片裡夾著血絲。看著恐怖無比,眼簾中的瞳仁兒泛白,幽幽說道:“聖女聰慧,欽差大人領了聖命前來整治內庫,我所想,就是要讓這所謂聖命永遠無法執行下去。”

海棠默然,看來南慶朝廷內部已經開始出現了一股暗流,暗流所向。自然就是那位端坐於龍椅之上的男子。而範閒做為那名男子如今最寵信地權臣,不出意外。會站在鋒頭之上,面臨著極大的兇險。

而二祭祀之所以肯當著海棠的面,說出這麼多的秘辛,原因自然是因為海棠北齊人的身份,慶廟與天一道之間的親近。

二祭祀心裡明白,就算海棠與範閒走的再近些,但身為北齊人,知道南慶內部有人準備對皇帝不利,就一定會保持相當聰明的沉默。

海棠沉默半晌之後,忽然開口說道:“大師,與虎謀皮,殊為不智。”

鬆散地君山會,因為那個十分恐怖的原因而要走的更緊密一些,這樣的大事,一定會有人領頭,以海棠的分析,領頭之人或許就是一直沒有什麼厲害表現出來,卻讓範閒一直小心提防著的長公主……

二祭祀冷漠說道:“花眼中,蟲是虎,竹眼中,火是虎,河眼中,日是虎……我眼中,陛下是虎。”

海棠皺眉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什麼樣的事情,會讓這位慶廟的二祭祀毅然決然地投入這個渾雜髒亂地人世間?讓一貫慈悲憐惜世人地苦修士變成了一個刀斬人首的修羅魔鬼?

二祭祀那雙恐怖地眼眸中閃過一絲黯然與追憶之色,片刻後溫柔說道:“師兄去了。”

海棠微微一怔,慶廟大祭祀去世的訊息,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傳遍了天下,但當時慶國朝廷發的明旨說的是大祭祀常年在南方傳道,久入惡瘴,積勞成疾,所以回京不久便病逝於床……而此時聽二祭祀如此說,海棠自然明白,內情肯定不是這般簡單。說不定慶廟大祭祀的死,與慶國皇帝有莫大的干係。

她雙手合什,行了一禮,知道這話不能再問下去,對方已經給夠了提示,也不會再說什麼。

“先前您為何不阻止我點破您的身份?”海棠沉默說道:“今番大街殺人,難道您就不擔心打草驚蛇,被慶國皇帝察覺到了些許蛛絲馬跡?”

慶廟二祭祀面無表情地豎起了三根手指:“山有三石。一名明,一名正,一名棄。”

“三石自幼異於常人,被村人逐於荒野,若非師兄故,早已葬身野狗腹中。”慶廟二祭祀聲若洪鐘,鬚髮皆飄,不怒而威:“世人奪我師兄命。我當亂世人心,以明技殺人,以正聲欺人,以己身為棄子,殺一亂君而安天下萬民。”

海棠聽明白了這句話的前兩個意思。最後一個意思還是不甚了了,但心中依然湧起無數複雜地情緒,慶國朝廷內部雖然已有分裂之跡,但觀慶國皇帝對於七路總督以及軍方的強力控制。就知道慶國的統治本身,並沒有出現根骨上的問題。

三石大師今夜臨街殺人,不外乎就是以明技正聲,向世人宣告,慶廟的祭祀,與朝廷,已經不是一路上的夥伴——雖然二祭祀並不足以代表整個慶廟與天下間的信徒苦修士,但這種表態。依然有著極強大的象徵意義。

至於最後那個棄字,海棠也終於想明白了,三石大師心裡也清楚,君山會地幕後主使者,比慶國皇帝也好不到哪裡去,今日行事,一方面是借狙殺夏棲飛,破壞慶國皇帝的施政大舉。二也是……毅然決然地棄了自己。

或許這位二祭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在失去了大祭祀的教誨與約束之後,三石大師又沒有辦法殺死皇帝。而且……慶廟祭祀根本不想因為復仇一事,而讓天下黎民受苦。

對於三石大師來說,江南水寨眾人,本身就是滿身血汙的歹徒,殺便殺了,沒有絲毫憐惜之心。可是內心強烈的復仇慾望,與對局勢的判斷,與對天下黎民的擔憂,讓這位三石大師陷入一種精神的衝突之中,所以他才會將這些事情講給海棠聽,同時告訴她……自己只是心甘情願當一個棄子。

“我回京都殺人,轉告苦荷國師,我今天所說地話。”

三石大師沉默著,與壯闊身材極為不諧的憂鬱著,轉身離開已經破開一個大洞的院落。

海棠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心裡想著慶廟的二祭祀就這樣輕易地捨棄了自己,君山會卻一定還有後續的動作,卻不知道會針對遠在江南地範閒,還是直接針對安坐京都的慶國皇帝。

看來這個天底下,有很多人,都不希望那名慶國皇帝過的舒服。

大齊應該如何應對?

“三石?棄子?”範閒看著海棠,似笑非笑,眼眸子裡卻跳躍著陰火,“我聽不懂你們這些人陰陽怪氣的對話,我只知道……如果他真地是想捨棄自己,這時候就應該直接殺入皇城正門,與大殿下領軍的禁軍,與宮裡的洪公公大殺一場,而不是跑到蘇州城裡,來壞我的事!殺我的人!”

最後兩句話的聲音高了起來,語氣十分嚴厲。

“至於棄之一字。”海棠望著他平靜說道:“君山會肯定不希望二祭祀這麼早就暴露了身份,今天如果不是我在那處,大概也沒有人有機會說出這個秘密。”

這句話裡含的意思很清楚,敵人們的估算出了問題,二祭祀殺人未果,於是乾脆將棄就棄,將一切問題都在海棠地面前挑明瞭,以自己去吸引慶國皇帝的注意力,而隱去君山會其餘的存在。

範閒冷笑道:“這位二祭祀未免也將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陛下這個人或許什麼都沒有,就是那份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自信,卻是比所有人都強烈些。如果我是你,我怎舍容那個光頭就這麼安生地走了?只是說幾句油鹽不加的淡話,便說服你不理不問,這位二祭祀看來還真有當說客的本事。”

這話看似尋常,其實卻內含誅心之議。範閒在憤怒之餘,很直接地表明,二祭祀與海棠的對話當中,有一部分海棠並沒有直接說出來,畢竟這是慶國內政,海棠身為北齊人,為了自己國家地利益做出什麼事情來,誰也說不準。

海棠也不生氣。輕聲解釋道:“君山會肯定是要保明家地,而那位老太君也中了你地激將之計,請人來殺夏棲飛……這不都是你地意料中事?為什麼還會如此生氣?”

範閒一窒,沒有料到海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地將自己陰險心思全展露了出來,皺了皺眉頭,說道:“不錯,我是想逼著明家出手,不過我沒有想到。明家居然能請的動如斯高手……看來,我還是小看了所謂君山會。”

今夜江南居之前死傷慘重,夏棲飛帶入蘇州城的江南水寨好漢,被那一把厲刀殺死了八九成,而監察院為了保住夏棲飛的性命。也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六處七名刺客死了一人,此時還有四人陷入昏迷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自從範閒接手監察院之後。這是監察院損失最大的一次行動,由不得他不自責憤怒起來,明明事情都是自己計算中的事情,可惜最由於低估了對方地實力,而導致了這樣的局面。

而最讓範閒生氣的是……在計劃之中,一旦逼得明家出手,自己就可以藉機大勢出擊,但所有的這一切。都毀在了長街之上,海棠的那聲喊之中。

二祭祀?

慶廟二祭祀,頂多會與皇室打打交道,範閒如果想借這件事情查到明家身上,根本沒有那個可能性,就算用監察院最拿手的陰穢手段進行栽贓,也根本不可能說服朝廷以及京都中的朝官們。

沒有人相信,一個江南富族明家。就可以驅使慶廟二祭祀來充當殺手。

這個事實。讓範閒產生了某種荒唐的挫敗感。以往面對地敵人,就算不是對方做的事情。自己也可以栽贓讓對方承認,如今明明是對方做的事情,自己正大光明地去追查,卻沒有人會相信!

他無奈地搖搖頭,揮手說道:“朵朵你先去睡吧,先前我心情不好,說話衝了些,你莫要太在意。”

海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皺眉問道:“今天晚上?”

範閒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那股灼熱的感覺,面上重新浮現起溫柔的笑容,輕聲說道:“很晚了,什麼事情都明天再說。”

為了今天晚上,範閒已經準備了許久,在此時卻要突然放棄,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海棠有些訥悶地離開了書房。

範閒一人靜靜地坐在書桌前,略想了一想,便開始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他必須把今天晚上發生地事情,向京都的皇帝陛下做一個彙報,其實在他的心裡,並不以為二祭祀的出現是一個多麼了不起地事情,但身為臣子,哪怕同樣是不懷好心地臣子,也要在適當的時候,表現出某種因為關心而惶恐焦慮的態度。

寫完了密信,他忍不住又拿起了旁邊的一封信。

信上的字跡十分乾癟難看,正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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