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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春之道(1/2)

作者:貓膩
第一百零一章  春之道

四輪馬車的車輪碾過官道上將將生出來的青草,與路面上的石縫一碰,發出咯咯的聲音,與車樞間的簧片響聲和著,就像是在唱歌一樣歡快。

出內庫的道路上盡是一片歡愉景象,小鳥兒在遠方水田邊的林子裡快速飛掠著,青青的禾苗展露著修長羞怯的身姿,水田邊的野草不屑一顧看著它們,道路上車隊絡繹不絕,河道上貨船往來,將內庫的出產經由各種途徑運出去,賣給天下人,好一片熱鬧景象。

一列車隊由官兵開道,很輕鬆地通過了最內的那道檢查線,本來官道上的貨車們都不敢與這輛車隊爭道,下意識裡停了下來,但那隊馬車中有人看了兩眼,似乎是發現今天內庫出貨量太大,交通有些繁忙的緣故,便下令讓自己這行人的車隊停在了道邊一片草地上,很令人意外地讓貨車們先行。

車隊倒數第二輛馬車中,是昨日剛被去了烏紗、除了官服,可憐兮兮的內庫轉運司官員,這幾位官員都是長公主安插在內庫的心腹,雖然曾經想到過,範提司到任後自己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但確實沒有想到範閒竟是如此不給官員和那位岳母留臉面,乾脆至極地將他們抓了起來,而且用的名義……竟是工潮之事……這些官員此時當然知道,自己是中了範閒的套子,內心惶恐不安。

不過範閒並沒有馬上開堂審案,這些官員自有親友,昨天夜裡在獄中就知道,範閒準備將自己這些人帶到蘇州,交由江南總督薛清薛大人親自審問,一聽到這個訊息,這些官員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只要不面對監察院的老虎凳,辣椒水,這案子哪裡容易這麼定下來?就算監察院方面掌握了司庫們反水的口供,可是隻要自己到蘇州後抵死不認,薛清薛大人,總也要給長公主些許臉面,只要拖些時辰,只要京都的壓力到了。範閒自顧不暇,想必也不會再理會己等。

“為什麼要給薛清去審呢?”海棠半倚在車窗邊上,微微皺眉。

範閒低著頭說道:“這事兒我不適合做。”

海棠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繼續說什麼,自從工潮那天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便變得有些怪異起來,往日裡的彼此信任似乎減弱了少許,相待有禮。卻多了幾絲生疏。海棠事後轉念一想便明白了是為什麼,知道自己當日提出出遊,確實有些讓範閒難為,但是後幾日看範閒總是這般刻意清淡著,她也不好主動開口解釋。畢竟不論怎麼說,海棠身為北齊聖女,地位何其超然,範閒地驕傲也觸動了她的驕傲。

於是兩個人目前便保持著這種尷尬的對答。

“我想再確認一次。銀子到帳了沒有?”範閒皺眉問道。

海棠臉上浮著淡淡微笑,似乎是在嘲諷範閒的患得患失,輕聲說道:“上次在蘇州就說過,何必如此擔心,莫非你現在信不過我了?”

範閒忽然覺得馬車裡的氣氛有些壓抑,低聲囑咐了身旁的思思幾句,便掀開車簾下了車。思思微微偏頭,好奇地看著海棠。不知道這位名聲滿天下的姑娘氣,究竟是怎麼得罪少爺了——這些天她看的清楚,少爺雖然與這位海棠姑娘沒有什麼男女之私,但起先地表現像極了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這幾天卻有些奇怪。

海棠被思思看的有些莫名,忽然展顏笑道:“看什麼看呢?”

思思沒好氣道:“就興你看我,不興我看你?”

海棠笑著搖搖頭,習慣性地將雙手往腰旁一揣……卻發現揣了個空。她這些天一直穿著婢女的衣裳。而不是慣穿的花布襖子,身前並沒有那兩個大口袋。

她望著思思取笑道:“我看你。是想瞧瞧範閒喜歡的女子是什麼模樣。”

這話是實在話,海棠這妮子一直有些不理解,明明她的好友司理理乃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子,為什麼範閒在理理面前卻能保持著鎮靜,刻意維持著距離,就算在那一夜顛狂之後,對理理也沒有什麼牽掛之情,這下江南數十日了,範閒竟是沒有問過自己一句,比如理理最近過地可好之類。

就算再是絕情之人,對於曾有過一夜之緣,同車之福的絕世美女,總不至於如此冷漠,於是乎海棠甚至開始懷疑,範閒此人是不是有些隱疾,比如像陛下那般……

可是偏生範閒卻收了思思入房,海棠這一路行來,當然知道思思這個大丫環乃是範閒的房中人,所以有些奇怪,但看了這些天,也沒瞧出來思思究竟有什麼奇異處,長相只是端莊清秀,遠不及司理理柔媚豐潤。

聽著海棠姑娘說到“範閒喜歡的女子”時,思思的臉倏地一下就紅了,用蚊子一般大小的聲音應道:“少爺……怎麼能喜歡我。”

海棠苦笑著搖搖頭:“不喜歡你,又怎會收你入房?雖然範閒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但我可不相信他會如此行事。”

思思忽而抬起臉來,露出驕傲與自信的神采:“姑娘弄錯了,少爺是世上最重情份的人。”

“情份?”海棠品咂著這兩個字,想起來思思好像是從小侍候範閒長大地人,一時間皺起了眉頭,心裡猶疑著,像範閒這種冷血無情、以算計他人為樂的年青權臣,真的是……重情之人?

她嘆了口氣,由於衣服上沒有大口袋,只好有些遺憾地將兩隻手袖了起來,問道:“思思姑娘,那你先前為什麼要盯著我看?”

其實思思對於前些天總是與少爺形影不離的這位海棠姑娘,有些許牴觸情緒,畢竟對方又不是少奶奶,而且又是敵對的北齊人。但後來接觸的多了,就像許多和海棠接觸過的人一般,思思也很容易地就喜歡上了這位言辭溫和,行事光明。性情直率而不魯蠻的姑娘家。海棠這人身份高貴,面容雖然看似淡疏,說話不多,但是待人卻極誠懇,不論是什麼樣身份地人,都會平等看待,而且是從骨子裡地尊重與平等——比如現在還是大丫環身份的思思——僅僅這一點,就已經超出世人多矣。

此時聽著海棠姑娘發問。思思不由掩唇而笑,說道:“和姑娘想的一般,我也是想瞧瞧少爺喜歡的人是什麼模樣。”

馬車裡安靜了下來,海棠睜著那雙大大的明亮的眼眸,像看可愛小動物一樣看著思思,半晌之後,雙手互套在袖子裡,聳了聳肩。說道:“胡人會不殺人嗎?”

西胡北蠻,數百年來不知道殘害了多少中原子民,兇惡之名傳遍四野,思思很堅決地回答道:“不可能!”

海棠緩緩眨眼,微笑說道:“同樣的道理。”

微風拂過範閒地臉。告訴他現在就是春天。他閉著雙眼,迎著撲面而來地小風,嗅著風中生命的氣息,十分愜意。眼前水田那頭地樹林青葉被風兒吹的沙沙的,忽然間他的眼簾微動,聽到了後方也傳來了沙沙的聲音。

不是風拂林梢,不是掃大街,不是擲骰子,不是鉛筆頭在寫字,不是春蠶把那桑葉食。

是她在走路,村姑在走路。

範閒沒有睜開雙眼。緩緩說道:“為什麼是不可能?”

“嗯?”海棠平靜地走到他身邊,用一個字表示了自己的疑問,清淡處像極了很多年前那個瞎子對陳萍萍在表示疑問。

範閒唇角微翹,說道:“為什麼你認為我不可能喜歡上你?據院裡地訊息,北齊太后已經開始著急你的婚事了。”

海棠將雙手揣在袖子裡,站在他身邊看著前方水田裡的耕牛,淺淺一笑,知道自己與思思在車廂中的對話被他全聽到了。開口說道:“看來你的真氣恢復地不錯。”

範閒睜開了雙眼。盯著一隻落到耕牛背上的小鳥,笑著問道:“我問的是……為什麼我不可能喜歡你。”

海棠扭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是很認真地在問這個問題,不由無奈應道:“總是喜歡這般口花花的,又不能真地佔什麼便宜。”

範閒默然,想到昨天與七葉的那番談話,自己重生之後有許多事情是隻能做而不能說,但與海棠……似乎只能說不能做?他不由笑了起來,說道:“我只是很好奇你為什麼如此肯定。”

海棠微笑說道:“在上京城裡,你曾經說過,但凡男人,或者說是雄性動物,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而我自忖,並沒有那等容顏引發你的心思,畢竟我的身份不一樣,你有所忌憚,又不可能獲取什麼利益,怎麼會喜歡我?”

海棠是北齊聖女,範閒是南慶權臣,兩人可以以友之道相處,但如果真要湊成一對,北齊太后,南慶皇帝,肯定都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相反,對於兩個人的謀劃卻會帶來一些損害。但範閒想的卻不是這些,嘲諷說道:“喜歡這種事情,和利益無關。我發現這不過半年的時間,你地心性和以往已經差了太多。”

這話在杭州的時候,範閒似乎也對海棠說過。

海棠默然半晌,緩緩開口說道:“天一道講究天人感應,上體天下,下憐萬民,我本以為這些事情自然而行便可,但是這半年來糾纏於諸多籌劃之間,與我門中心法大相徑庭,不免有些不適應。”

範閒微微頷首,贊同說道:“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確實只適合我這種人做,你還是應該做回村姑這個有前途的職業。”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嘆息說道:“說來你心性不諧,終究還是我的問題,若在上京時,我不將你拉入局中,或許你現在還在園子裡養雞逗驢。”

他轉向海棠微笑說道:“我算不算是把你引入了魔道?”

“何為魔道?”海棠平靜應道:“只是心魔罷了,有所欲。便有所失,雖然我之所欲看似堂皇,但依然必有所失,這才是所謂自然之道。”

範閒問道:“那你依然堅持?”

“當然。”海棠輕聲說道:“安之你說過一句話深合我心。”

“什麼話?”

“這世上,從來沒有好戰爭,壞和平。”海棠微笑說道:“所以為了這個目標,我願意幫助你。”

範閒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看著面前的景物發呆。只見那隻鳥兒或許在糊滿黃泥的耕牛身上,並沒有發現什麼寄生蟲可以果腹,於是呼的一聲飛走了。

“其實你不要太自卑。”範閒扭頭望著海棠,極為嚴肅認真說道:“我一直覺得你長地很是很端莊地。”

海棠啞然,片刻後應道:“敢請教,這是在讚賞朵朵,還是在嘲諷?”

範閒笑了起來,搖頭說道:“只是針對你先前說地。我不可能喜歡上你地原因,有感而發。”

海棠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像個小女孩兒一般,極為難得。

範閒發覺眉心有些癢,伸指頭揉了揉。說道:“不要和我比,這世上的女子但凡和我比起來,也沒幾個美人兒了。”他鬱悶說道:“這不是我的問題,這是我父母的問題。”

海棠再怎麼清淡自持。畢竟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家,姑娘家哪有不注重容貌的?除非是瞎子……她被範閒這幾句明為寬慰,暗為取笑的話氣地好生鬱卒,心想這廝的嘴果然有些犯嫌,咬牙說道:“身為高官,說話還是不要亂謅的好。”

範閒似是沒有察覺對方的恚怒,認真解釋道:“不是亂謅,你說我不可能喜歡你是因為你長的不夠漂亮。而我是想向你解釋,在我看來,你長的真的不錯……”

海棠微微一怔。範閒下一句話來的極快:“畢竟有過前例,我那妻子,京都人都說她長地也就是清秀罷了,但在我看來,婉兒卻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搖頭嘆息道:“我的審美,與這世上大多數人。大概都不相同。”

這句話終於將海棠毒翻了。她悶哼一聲,取出袖中的雙手。拂袖而去。雙袖一拂,草地上草屑亂飛,風無因而動,氣勢逼人,想來這一拂中挾著天一道的無上真氣才是。

範閒伸手遮目,在一片草屑中好不狼狽,前後搖晃,似乎隨時可能倒地不起。偏這般,漫天草屑之中卻傳來他快意無比地笑聲。

風停草屑落,海棠靜立一旁,面帶一絲譏屑,看著他嘲笑道:“羞辱我一番,可將前兩天的氣出了?”

範閒微微一怔,嘆了口氣,微笑說道:“朵朵,你可還有氣?”這是工潮之日後,他第一次以朵朵稱呼對方。

海棠一愣之後,緩緩轉身,向著馬車那方走去。此時馬車裡的六處劍手早已下車看護著,而以高達為首的虎衛,更是警惕地盯著海棠,畢竟先前那一陣草屑風,這些範閒地屬下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很害怕海棠忽然出手。

範閒跟了上去,微笑說道:“不要急著上車,陪我走走。”他揮揮手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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