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道:“本官便是好這一口,沒想到範大人也是同道中人,何須再等以後,今天晚上諸位同僚為大人與殿下備好了接風宴,是在江南居,明天我便請大人來家中稍坐。”
得了範閒暗中不干涉他做事的承諾,這位江南總督難以自抑的放鬆起來。
這幾聲大笑馬上傳遍了竹棚內外,江南路眾官員們循著笑聲望去,只見總督大人與提司大人正言談甚歡,內心放鬆之後更是暗生佩服,心想小范大人果非常人,眾人暗自害怕的較勁局面竟是沒有發生,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讓總督大人如此開心。
只見範閒又湊到總督薛清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薛清面上微一詫異之後。頓生肅容,微怒之下點了點頭,冷哼說道:“範大人勿要多慮,也莫看本官地顏面,這些傢伙,我平日裡總記著陛下仁和之念,便暫容著,範大人此議正是至理。”
範閒得了對方點頭。知道薛清是還自己不在蘇州落腳這個人情,很誠懇地道了聲謝,然後緩緩站起身來。
範閒站起身來,竹棚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此時河上天光透著竹棚,散著清亮,河風微涼,平空而生一絲肅意。
眾人都看著他。不知道這位欽差大人的就職宣言會如何開始。
“本官,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範閒先看了一眼四周的官員們,笑著說道:“雖然與諸位大人往日未曾共事過,但想來我還有些名氣,大家大約也知道一點。這性情。往好了說,是每每別出機杼,往壞了說,我是一個有些胡鬧、不知輕重地年輕傢伙。”
眾官員呵呵笑了起來。紛紛說欽差大人說話真是風趣,真是謙虛。
範閒並不謙虛地說道:“那些虛話套話,我也不用多說了。陛下身體好著,不用諸位問安,太后老人家身子康健,京裡一片和祥之意,於是咱們也不用在這方面多加筆墨。而諸位大人既然得朝廷重託,治理江南重地。這些年賦稅進額都擺在這兒,沿路所見民生市景也不是虛假,功勞苦勞,也不用我多提……”
江南官員們都知道範閒一路暗訪而來,聞得此語大鬆了一口氣,只盼著範閒再多提兩句,最好在給陛下地密奏上面多提兩句。
不料範閒話風一轉!
“不說諸位的好處,我卻要說說諸位做的不對的地方。”範閒臉上依然微笑著。但棚子裡卻開始湧起一絲寒意。“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我依然要說。為什麼?因為諸位大人似乎忘了本官的出身。”
範閒的出身是什麼?不是什麼詩仙居中郎太常寺,而是……黑糊糊、陰森森的監察院!眾官員心頭一驚,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心想銀子咱們都已經送到位了,您還想怎麼樣?監察院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
“我自陸路來,沿路經沙州杭州,而那艘行船,卻駛於大江之上。”範閒眯著眼睛,“聽聞大江乃是一道銀江,諸位大人往那艘船上送了不少禮物銀兩,還勞動了不少民夫拉縴……諸位大人厚誼,本官在此心領……只是如此光明正大地行賄,倒教本官佩服……諸位好大地膽氣!”
不等眾官員發話,範閒回身向江南總督薛清一揖,微笑說道:“今日見著本官之面,總督大人大發雷霆,當面直斥本官之非,本官不免有些惶恐,不明所以,幸虧總督大人體恤本官並不知情,直言相告,本官才知道,原來諸位竟是偷偷瞞著本官……做出了這等大膽的事來。”
他的聲音漸漸高了,冷笑道:“監察院監察舉國吏治,抓的便是貪官汙吏,諸位卻是大著膽子對本官行賄送禮……莫非以為我離了京都,這手中的刀……便殺不得人了嗎?”
眾官目瞪口呆,被範閒這番話震的不知如何言語,將求救的目光投向總督大人,發現總督大人卻在捋須沉思,擺著置身事外地做派!
官員們這才明白過來,範閒先前那段話,說這些沿江官員是瞞著自己送禮,便輕鬆將自己提了出來,更是藉口總督大人震怒,將總督大人摘地乾乾淨淨,還送了總督大人一頂不畏權貴,高風亮節的大帽子!
沿江送禮?你那屬下也沒拒絕啊!監察院資訊通暢,你就算身在杭州,哪有不知之理?可是範閒此時硬稱自己一無所知,這江南路地官員們當然也不可能硬頂,只好吃了這天大的一個悶虧,再看範閒的眼色便有些不對勁了——這範提司,果然如傳言中那般,一張溫和無害地清秀笑臉下,藏著的是無恥下流與狠毒!
官員們不知道範閒接下來會做什麼,下意識裡嚇的站了起來,傻乎乎地看著範閒。
只見他一拍手,掌聲傳出棚外。一名監察院官員手裡都捧著厚厚的禮單,從京船上走了下來——禮單已經是這麼厚了,那船上藏著地禮物只怕真的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範閒回身向總督薛清請示了幾句,薛清微笑著看著眼前這一幕,揮手示意衙門裡地差役跟著監察院的官員上了般,不久之後,那些差役下人們便辛苦萬分地拉著幾個大箱子下了船,來到了竹棚之中。
幾個箱子當眾開啟。只見一片金光燦燦!裡面的珠寶貴重物品不計其數,統統都是沿江官員們送上來的禮物。
棚中風寒,所以生著火盆,範閒接過下屬遞過來的禮單,草草翻了幾頁,眉頭微挑,笑著說道:“東西還真不少啊。”
眾官員羞怒交加,心想欽差大人做事太不厚道。構織罪名,實在噁心,難道你還想治罪眾官?除非你想整個江南官場一鍋端了,總督大人到那時總不能繼續看戲!你壞了規矩,得罪了江南官員。看你日後如何收場。
誰料到範閒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官員們地眼珠子險些掉了下來,只見他隨手一拋,便將厚的禮單扔入了火盆中!
火勢頓時大了起來。記載著眾官員行賄證據地禮單迅疾化作灰燼。
範閒站在火盆旁沉默片刻之後,說道:“不要以為本官是用幼稚的伎倆收賣人心,你們沒這麼蠢,我也沒有這麼自作多情……之所以將這些燒了,是給諸位一個提醒,一個出路。”
他將雙手負至身後,清秀的臉上閃過一絲堅毅之色:“本官乃監察院提司,不需要賣你們顏面。我在江南要做的事務,也不需要諸位大人配合,所以請諸位驚醒一些,日後如果再有類似事件發生,休怪我抓人不留情。”
監察院可以審查三品以下所有官員,他敢說這個話,便是有這個魄力,至於顏面問題。他身份太過特殊。比任何一位朝官都特殊,所以確實也不需要賣。至於日後的事務配合問題……江南路官員的面子沒了,難道就敢暗中與堂堂提司頂牛?
“呆會兒接風宴後,諸位大人將這箱子裡地阿堵物都收回去。”範閒皺眉說道:“該退地都退了,至於役使地民夫,折價給工錢,那幾個窮縣如果一時拿不出來,發文到我這裡,本官這點銀子還是拿地出來的。”
眾官員無可奈何,低頭應是。
這時候,蘇州碼頭上的滑索已經開動了起來,這個始自二十餘年前的新奇玩意兒最能負重,只見滑索伸到了京船之上,緩慢地吊了一個大箱子下來,這箱子裡不知道放地是什麼東西,竟是如此沉重,拉的滑索鋼繩都在輕輕顫動。
範閒事先已經查過資料,知道蘇州港是負責內庫出貨的大碼頭,有這個吊裝能力,所以並不怎麼擔心,而那些剛被他嚇了一通的官員們,卻是又被嚇了一跳。
那個大箱子被吊到了岸上,又出動了十幾個人才千辛萬苦地推到了坡上,直接推到了竹棚之中,一位監察院官員恭敬請示道:“提司大人,箱子已經到了。”
範閒嗯了一聲,走到了箱子旁邊,箱子外裹柳條,裡卻竟似是鐵做地一般。
眾位官員心頭納悶,心想這位大人玩的又是哪一齣?此時就連總督薛清與巡撫戴思成都來了興趣,紛紛走上前來,看這箱子裡藏的究竟是什麼寶貝。
範閒自懷中取出鑰匙,掀開了箱蓋。
與第一次見到這箱子裡內容的蘇嫵媚一樣,棚內一片銀光之後,所有的官員的眼睛都有些直了……銀子!裡面全是光彩奪目的銀子!不知道有多少的銀錠整整齊齊地碼在箱子裡!
其實先前那幾個箱子裡地禮物,貴重程度並不見得比這一大箱銀錠要低,只是千古以降人們都習慣了用銀子,陡然間這麼多銀錠出現在眾人的面前,這種視覺上的衝擊力,實在是太刺激了!
許久之後,眾人有些戀戀不捨地將目光收箱子裡收回來,都看著範閒,準備看他下一步的表演。
“這箱銀子隨著我從京都來到江南。日後我不論在何處為官,都會帶著這箱銀子。”範閒和聲說道:“為什麼?就是為了告訴各路官員,本人……有的是銀子,不怕諸位笑話,我範安之乃是含著金匙出生的人物,任何想以銀錢為利器買通我的人,都趕緊死了這份心。”
他接著冷冷說道:“此下江南,本官查地便是諸位地銀子事項。一應政事,我都不會插手,不過如果有誰還敢行賄受賄,貪汙欺民,可不要怪我手狠。”
“有位前賢深知吏治敗壞地可怕後果,所以他帶了幾百口棺材,號稱哪怕殺盡貪官,也要止住這股歪風。”範閒幽幽說道:“本官並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所以我不帶棺材,我只帶銀子。”
眾官員沉默悚然。
“箱中有銀十三萬八千八百八十兩整,我在此當著諸位官員與來迎接地父老們說句話,江南富庶,本官不能保證這些銀子有多少會用在民生之上。但我保證,當我離開江南的時候,箱子裡的銀子……不會多出一兩來!”
範閒掃過諸位官員的雙眼,說道:“望諸位大人以此為念。”
演完這出戏碼之後。碼頭上地接風暫時告一段落,範閒坐回椅中,感覺袖子裡的雙臂已經開始起雞皮疙瘩,心中暗自慶幸先前沒有一時嘴快說出什麼萬丈深淵,地雷陣之類的豪言壯語。
蘇州的下午,總督府的書房裡一片安靜。
一品大員,江南總督薛清坐在當中的太師椅上,臉上浮著一絲笑容。他的身邊分坐著兩位跟了他許多年的師爺,其中一位師爺搖頭嘆息道:“沒想到這位欽差大人……果然是個胡鬧地主兒。”
另一位師爺皺眉道:“殊為不智,小范大人這一下將江南官員的臉面都掃光了,雖然依他的身份自然不懼此事,但總顯得不夠成熟。”
薛清微笑說道:“二位也覺得他這一番賣弄有些做作?”
二位師爺互視一眼,點了點頭。
薛總督嘆息道:“年輕人嘛,總是比較有表演慾望的。”
師爺小意問道:“大人以為這位小范大人如何?”
薛清微微一怔,沉忖半晌後開口說道:“聰明人。極其聰明之人。可以結交……可以深交。”
師爺有些詫異,心想怎麼和前面的結論不符?
薛清自嘲地笑了笑:“做作又如何?這天下百姓又有幾個人能看見當時情景?京都地那些書閣大臣們又怎麼知道這月裡的真實情況?傳言終究是傳言。人人口口相傳裡,總會有意識無意識地由自己對事實進行一些符合自己傾向的修正。”
“小范大人在民間口碑極佳,百姓們傳播起此事自然是不遺餘力,因為對他的喜愛,就算此事當中小范大人有些什麼不妥之處,也會被那些口語抹去,忽視,而對於不畏官場積弊、當面呵斥一路官員地場景,自然會大加筆墨……”
“哈哈哈哈。”這位總督大人快意笑道:“箱藏十萬兩,坐船下蘇州,過不多久,只怕又是咱大慶朝的一段佳話了,這監察院出來的人,果然有些鬼機靈。”
另一位師爺百思不得其解說道:“既是聰明人,今日之事明明有更多好的辦法解決,為什麼小范大人非要選擇這麼激烈而荒唐的方法?”
總督薛清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你知道什麼?”
他閉上嘴,不再繼續講解,有些事情是連自己最親密的師爺們都不應該知道的。範閒今日亮明刀劍得罪了整路官員,何嘗不是在向自己這個總督表示誠意?對方搶先言明要住在杭州,就說明對方深明官場三味,而將這些官員唬了一通後,今後欽差在江南,官員們也不會去圍著欽差,自己這個總督依然是頭一號人物。
薛清忽然想到另一椿事情,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對於範閒的評價更高了一籌——這名年輕權臣今日如此賣弄,只怕不止是向自己表示誠意那麼簡單——由春闈至江南,這範閒看來是恨不得要將天下地官員都得罪光啊,這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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