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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投名狀以及範閒的正面和影子(1/2)

作者:貓膩
第八十四章  投名狀以及範閒的正面和影子

當天夜裡,沙州城在安靜之中帶著絲緊張,往常熱鬧非凡的夜街,今日變得格外安靜,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賭坊往東頭過去的那條街上,有這座大州最乾淨舒適的幾幢客棧,往常若是南來北往的大富之家,都喜歡在這裡包樓。

今日來到沙州的範閒,雖然是位赤裸裸的二世祖,卻沒有沾染上太多二世祖的習氣,生活方面雖不樸素,卻還是簡單,所以只是包了最上面安靜的一層。

夏棲飛老老實實地站在房間一角,當著範閒的面,將那塊腰牌仔細地放入了懷中,又在文書上籤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自己鮮紅的手印,再恭敬地遞了個牛皮紙袋過去。

範閒看了一眼文書,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夏大人,如今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夏棲飛在心裡痛哭著,這份文書一簽,自然與對面的年青官員成了一家,只是家裡也有各色人等,對方是少爺,自己卻好比賣身為奴一般。

不過他清楚自己這一世只怕也沒有能力和機會,渲洩心中的這份惡氣,江湖梟雄,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會實實在在地走下去,於是一整身前衣襟,跨步向前,極利落地往下拜倒,口稱:“下官夏……明青城,拜見大人。”

話說完了,人卻沒有拜下去,一雙手已經極穩定地扶住了他的身子。範閒望著他,說道:“不論夏大人如何看待本官,但既然入了院子,你我雖是朝廷的官員。有上下之分,但更是必須肝膽相照的兄弟,外在的東西,我要求的並不嚴苛。”

夏棲飛微微一怔。

範閒繼續說道:“夏大人想必如世上其他人一般,對於監察院總有這樣或那樣的偏見,對於我們內部地關係卻不甚明瞭。”

他頓了頓後,笑著說道:“說句不好聽,我們就好比是朝廷養著的一群狼。外面卻有太多的獅虎,如果我們想生存下去,為朝廷做事,為萬民謀利,就不要在乎那些汙言穢語,而關鍵處就在於我們內部的團結,狼群可以有頭狼,但內部卻絕對不會傾軋。”

夏棲飛皺眉應道:“屬下明白。”

“你不明白。”範閒很直接地說道:“我知道這些話是很無趣空洞的說辭。但慢慢來吧。這種感受,你總會在日後的院務中體會到……嗯,我瞭解你,畢竟是一代豪雄,先前在分舵裡被我刻意打壓。想必心中總會有些不舒服。”

夏棲飛心頭一顫。範閒卻是面色一柔,呵呵笑著說道:“其時你是百姓,我是官員,自然有此分別……如今你的身份卻不一樣了。”

夏棲飛不知如何接話。只得畏畏無語。

“百姓多愚。”範閒皺著眉頭說道:“所以你可以利用他們,可以照顧他們,但是……你不能相信他們,不能讓他們產生某種錯誤的判斷,想爬到你身上來。所以身為監察院官員,雖然是站在皇上與百姓地立場監督吏治,但是卻只能相信皇上,百姓……監察院只要維持足夠的權威與壓力就成。”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一些感受。”範閒輕輕捲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並不見得正確。”

國人善忘,範閒自那個雨夜之後,便有些心寒,後來在京都呆的愈久,心便越來越涼,早已將五竹叔說的那句話當成了處世明理——世上沒有你能夠相信的人——不能相信的物件,除了個體地人之外。也包括慶國那些渾噩度日的百姓。自然,也包括那位皇帝陛下。只是在任何時候,範閒都不會把這個念頭宣諸於口。

此時房間內,除了範夏二人,便只有啟年小組的蘇文茂。

範閒指著蘇文茂說道:“蘇大人,是我從一處調到身邊的。我想你應該不會有在我身邊做事的願望,但日後如果你想入京,也不是不可能地事情。”

夏棲飛心想,自己在江南做個土財主,也要比進京要快活許多,卻誠懇說道:“全憑大人提拔。”

範閒搖搖頭:“莫說假話,不過院裡確實可以幫助你做許多事情,所以你也莫要怨我,總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他又說道:“蘇大人便是你今日入院的見證人,日後相關的聯絡手法與上傳事宜,你都與蘇大人聯絡,呆會兒你們兩個人在一起說一說。”

他又對蘇文茂說道:“手冊和條例,你儘快讓夏大人熟悉。”

蘇文茂低聲行禮,二人知道範提司已經交待完了,便再行一禮退出房去。

二人一出房,三皇子那小小的身子就像個幽靈一般從內套房裡飄了出來,走到範閒地身邊,輕聲問道:“老師,監察院就是這般收人的嗎?”

“這是特事特辦。”範閒很禮貌地請三皇子坐下:“殿下先前聽到的,在院中並不常見。監察院收人,首先便要考察許久,一般而言,我們都習慣從各州軍中挑人,這是當年陛下第一次北伐前組織監察院所養成的習慣,當然,後來也開始專門注意每年春闈不中的秀才,畢竟監察吏治,如果連大字都不認識,那可沒有輒。一切優秀的人才,而在科舉無望之後,都是監察院極力吸納的物件……但是,院裡最忌諱收納本身已經有相當勢力,或者是身後有背景的人。”

三皇子皺著眉毛說道:“這個夏棲飛可是江南水寨地寨主。”

“所以說是特事。”範閒很耐心地講解道:“一般來說像夏棲飛這種人,頂多能允許他在院務的外圍活動,這次讓他出任監司,是很少見的。”

“為什麼是特事呢?”三皇子對於這些事情顯得格外感興趣和好學。

範閒今次沒有責備他不該以皇子之尊,過於看重細務,和聲說道:“因為此次陛下命臣下江南清理內庫,將要面對江南的一干富商名流。所以監察院需要在江南本地找一個人,而且是一個能夠絕對控制住的人。”

“為什麼?”三皇子顯得很疑惑,雖然他小小年紀已經心狠手辣,以皇子的身份,除了因為抱月樓吃了範閒一個狠招之外,根本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所以完全想像不到江南政務地複雜性和艱難程度。

範閒看了他一眼,看著小孩子認真的眼神。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但也對那位深在宮中地宜貴嬪深感佩服,那樣一位憨態可掬地娘娘,怎麼能養出這樣一個性情硬,好學,肯折身段的厲害小皇子?只怕那位親戚娘娘也不怎麼簡單。

“江南被信陽方面經營地太久。”範閒在他面前並不避諱提及長公主,“十幾年的時間,這裡已經是鐵板一塊。縱使有些人是崔夏兩家的敵人,但各方面總有千絲萬縷地利益聯絡,誰也不想如今的格局發生太大的變動。變動所帶來的損失,是這些人不願意看見的。”

“我們自京都遠道而來,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強大的變數,在外力襲身之時,就算鐵板內部有縫隙,也會暫時合為一體。共抗外敵……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已經在鐵板中存在的砂子,讓這粒砂子越來越大,最後逐漸將鐵板撐裂,再難回覆最初的模樣。”

三皇子皺著眉頭說道:“一來砂子不見得有這個能力,如果我們幫他,和我們自己出面有什麼區別?”

“關鍵就是我們不方便出面。”範閒也有些頭痛,嘆息道:“殿下您是不知道,地域地觀念。在這個國度裡是如何根深蒂固,我可以讓小史來開抱月樓分號,可以讓澹泊書局開遍蘇州,但真要觸動了江南人的根本利益,只怕會惹來群起而攻之。”

“群起?會有哪些人呢?”

“江南最大的富商明家,被我殺了幾位少爺,從而與我仇恨極深的那幾家鹽商,早已經被長公主喂的飽飽地那些各級官員。打從江南路正二品的那位凌提督起。一直到蘇州城看守城門的老兵卒子。”

範閒像做遊戲一般笑著扳手指頭:“內庫裡的各級掌櫃,街頭賣笑地姑娘。廟前賣藝的老漢,但凡是江南人,都不會喜歡我們來指手劃腳。”

三皇子微愣了愣,陰狠說道:“攻便來攻,難道本……老師還怕他們不成?”

“怕倒是不怕。”範閒好笑說道:“可是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法不責眾……真讓江南亂了起來,這些各行各業的人,有的是辦法讓民怨載道,民不聊生……如果真到了那天,你說京都朝廷上一議,到底是去砍幾萬個人頭來為我壯膽,還是將我的烏紗摘了,去安撫江南民心?”

三皇子愣了起來,心想以父皇的性子,只怕你範閒肯定不會吃什麼苦頭,但也會將你調回京去。一想到身為堂堂……俺三皇子的老師,居然要被弄地如此憋屈,三皇子的心中好生鬱悶。

範閒似乎猜出他在想什麼,哈哈笑道:“當然,事情也沒這麼麻煩,殿下也知道監察院也不是吃素的,陛下也不可能一味柔和。我只是將這情況預估的艱難些。”他的笑意漸漸斂去,平靜說道:“如果真要殺人立威,我不介意背這個惡名。”

三皇子搖了搖頭,心想真把人殺多了,事情總不好收場,京裡都察院再鬧起來,難道父皇還真能把御史都杖死?父皇可是位一心要在青史流名的帝王。

……不若讓那個剛剛被收伏的夏棲飛殺去!他的眼睛一亮,卻不敢將自己靈機一動地想法告訴老師,渾然不知,他那個面上溫柔,實則心狠地老師,做的便是這等下作安排。

“咳咳。”他咳了兩聲,說道:“那水師那邊怎麼辦?水師守備竟然與水匪頭子相互勾結……這事兒監察院怎麼查?”

範閒低頭去看那個牛皮紙袋,隨口說道:“這事,不用查。”

出乎他地意料,三皇子竟然是眉頭一皺,惡狠狠說道:“怎能不查?軍隊乃國之重器。沙湖這塊的水師乃是我朝重兵,直接冠以江南水師之號,連這裡都出了問題,如果不徹查下去,朝廷如何自處?我慶國號稱天下第一強國,如何自安?”

範閒意外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從這些幼稚甚至有些不清楚的話語裡,聽出小孩子是真的很在意此事。不免有些想不明白,轉念間馬上想通了,看來這位小爺,還真是有那個雄心啊……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將手中的牛皮紙袋遞給三皇子。

“水師地問題並不太大,當然,那個守備自然會倒黴,我想水師的提督大人在這件事情發生後。總要給我一個交待。”他輕聲說道:“大江之上,也是一次試探。水師的軍紀還是不錯的。”

三皇子不肯接話,只低頭翻著牛皮紙袋裡的東西,卻是越看越心驚膽跳,上面全部是江南水寨這幾年來與各地官員的暗中交通。帳目清楚,往來回執上面雖然不可能署著那些官員的姓名,但真要查下去,只怕也能揪出好幾位官來。

範閒說道:“這便是……所謂投名狀。夏棲飛將這些東西交給我。就等於將那些官員和他自己的腦袋交給了我。雙方交了底,大家才能心安。”

三皇子忽然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道:“夏棲飛要一直當個暗椿?”

“殿下明白地極快,果然聰慧。”範閒讚賞了一句,“這些官員我們要抓便抓,只看抓的時辰,若他們仍然不識時務,想要站在朝廷的對立面。那自然是要抓的。至於夏棲飛,他依然當他的江南水寨之主,依然與水師與各地官員們結交著,如此甚好。”

在範閒的立場上,所謂朝廷的對立面,自然就是信陽那一面。

三皇子望著範閒興奮說道:“老師好計策。”

範閒摸了摸頭髮,自嘲一笑說道:“這算什麼狗屁好計策,人人都能想的出來。只是沒有人像監察院一樣擁有這麼多地資源。查不出夏棲飛的底細,就不可能控制他……自然也就無法施展手腳。”

難得聽他說了一句髒話。三皇子卻樂了起來,說道:“老師一代詩仙,原來也是會說髒話的。”

範閒笑的更大聲了:“什麼狗屁詩仙……詩仙也要上茅房,莊大家還不是娶了兩個小妾,這世上哪有那等從內到外全是水晶做成的人兒?就算有,只怕也要冰死身周所有人了。”

三皇子吃吃一笑,忽然促狹問道:“難道說……父皇也……會罵髒話?”

範閒一怔,看著這小孩兒氣不打一處來,這是逼著自己撒謊啊,真是恨不得罵髒話了,笑罵道:“回去問你家貴嬪娘娘去。”

說笑一陣,氣氛輕鬆許多,三皇子驟然想著先前夏棲飛說過地那番話,興致大作,問道:“老師,聽那賊頭子說,過些天西湖邊上要開什麼大會,品鑑江南豪傑武道修為,乃是難得的盛事……咱們……咱們也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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