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林立,西邊滿樓紅袖招,東邊由晨至昏骰子不停搖……好不熱鬧。
這日,打從沙州最出名的客棧裡走出幾個人,這一行人的搭配有些怪異,一位年青公子哥,一位姑娘家,一個書生,一位小孩,身後跟著幾個面色肅然的護衛。一行人直接僱了輛大車,直接駛到了南城。
這行人自然就是範閒、思思、三皇子、史闡立和那些看似普通的虎衛們,他們在陽州停了一夜,商議定了接下來地行程,由當地四處地人去調了沙湖水師,至於用的什麼手續就不得而知,但想來軍方無論如何也要將監察院地大人們保護好。範閒看模樣,竟似不準備再掩藏身份,令此時仍然仍留在船上地蘇文茂好生不解。
讓大船在大江上和那些水匪們周旋,範閒卻帶著身邊的人提前在陽州夜裡下了船,坐著馬車,舒舒服服地順著官道來到了沙州城,做的隱秘,竟是沒有被人注意到。
沙州南城的氣氛有些緊張。這處三教九流混雜,大家都知道道上的霸主——江南水寨的夏寨主正在做一件事情,具體的細節不瞭解,但從那個小院子裡不停進出的水寨統領們就知道,這件事情有些麻煩。
那個小院子看似不起眼,但大家都知道,那裡是江南水寨七十二連塢在沙州地分舵。
所以當範閒乘坐的馬車來到小院外數十丈處時,早有人注意到了。尤其是水寨撒在街裡的眼線,更是盯的死死的,似乎是想判斷出這行人的來意,卻沒有人注意到,在昏暗的暮色之中。那些看似尋常的六處刺客們,已經佔據了這條街上最有利地幾個地點。
隨著馬車離那處分舵越來越近,漸漸有些人靠了過來,有意無意地瞄著馬車。氣氛有些緊張。馬車中人卻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麼,逕直駛到了院門口才停住,一位書生掀簾而下,走上石階,面色鎮靜地向門口的打手拱手說了幾句什麼。
不一會兒功夫,打分舵裡走出了一位倒吊眉,黃豆眼的師爺模樣的人,面帶警戒之色看著他。眯眼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見夏爺?”
書生是史闡立,他哪裡在所謂江湖裡淌過水,看著那師爺陰狠的表情,再看四周圍上來地那些打手,明顯對方身上都帶著兇器,書生心裡著實有些慌張,不由暗中腹誹門師大人讓自己做這種事情太不人道,卻依然強抑緊張說道:“我等來自京都。面見夏寨主。有要事商談。”
分舵的師爺鄙夷地看了他兩眼,對對方的做態相當不滿。斜乜著眼瞧著馬車,說道:“是你,還是車裡的人?如果是車裡地人,為何到了門前還不下車,如此鬼鬼祟祟,豈是做客的道理。”
馬車中的三人卻沒有聽外面的說什麼,範閒將史闡立扔了出去,就是存著鍛鍊一下書生同學心神的念頭,此時正顧著與老三說話,他溫和說道:“殿下,由陽州至沙州,這一路上所見民生,與京都大不相同,還請殿下牢記於心。”
連夜行路,一路上範閒刻意讓三皇子接觸一下沿途尋常百姓,讓他看到最真切的民間生活,不論是道旁負薪老漢,還是鋪中賣涼茶的二孃,都會專門停留,說上幾句閒話。
所謂皇子教育,範閒沒有什麼經驗,也沒有什麼方法,只好摸著石頭過河,試試看這種法子究竟能不能好使。
對於範閒的這種安排,史闡立似乎嗅到了某種味道,不免有些為門師擔心。三皇子卻是平靜地接受著,以遠超年齡地成熟保持著沉默,而沒有胡亂說話。
“民生多艱苦。”三皇子恭恭敬敬回答道:“我大慶朝雖賦稅不重,但百姓生活依然不易,但看這沿途百姓,面上多有安樂之意,由此可知,百姓們的要求實在不高。朝政之要害,便在於首先要滿足百姓們最基本的衣食要求。”
範閒純粹屬於盲人指路,哪裡知道如何治理天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說道:“百姓很容易安撫,而一應宮廷所需,朝官俸祿,都是自民間索來,殿下日後助太子殿下治理天下,便要注意索取應有度,只要不超界限,便無大礙。”
三皇子看了範閒兩眼,忽然天真笑道:“老師,陽州民風遠比沙州彪悍,那處的人們面上都有怨戾之意,想來便是朝廷索取過甚了。”
在船上,這位年幼的三皇子便極為親近地要求叫範閒老師,而不再是司業大人,刻意地想拉近與範閒的關係,範閒阻了幾次,沒有成效,便由著他去。此時聽著這句話,卻下意識裡想到被自己陰死的陽州知州,便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對於……江南水寨,殿下有何看法?”
“老師說過,俠以武犯禁,更何況所謂水寨,不過是一群水上的黑道。船中地流氓,謀財害命,以暴邀財,並無老師所說地俠風。”三皇子清稚地面容上閃過一絲狠意,“依學生看來,便應調動大軍,將其一網打盡,首惡者盡數斬首。從惡者流放北疆。”
範閒一愣,說道:“先前說過,民風由地勢環境和生存環境造成,一味清剿,便如同野火過盡。也許一時間能將野草清空,但是如果不從民生出發,百姓活不下去,依然會墮入匪道。便有如春風之後,野草重生,如此迴圈,何時是個盡頭?”
三皇子想了想後,搖頭說道:“老師這話不對,朝廷對這等亂民,當然要用重典,您也說過。江南水寨一定與沙湖水師有瓜葛,才能生存至今,如果任由這些亂民暗毀朝綱,將來如何收拾?”
他接著冷狠說道:“安撫民生,讓百姓過地好,自然是讓天下無賊的必備之事,只是對於那些敢冒出頭來的賊人,卻是不能手軟。該殺的就一定要殺!”
範閒似笑非笑望著三皇子。發現這個小孩子果然比自己要乾脆利落的多,只是掩飾功夫還是比自己差的太遠。當著自己的面勇於提反對意見,想來是要表現自己地開誠佈公,提議用剿之一字對付江南水寨,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現出決斷而不掩飾的一面,讓自己感受到他的真誠——自己江南行想刻意地薰陶改變老三,老三何嘗不是想影響到自己——小傢伙雖然做的不夠圓潤,但小小年紀便能有此心機,實在是很厲害了。
“那殿下為什麼不反對……臣今日來這江南水寨分舵?”
“老師自有妙算,非學生所能妄自猜測。”三皇子恢復了平靜,嘻嘻一笑。
範閒挑挑眉頭,知道老三雖不知道細節,但應該能猜到自己的大概方向,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果然是個有些虛偽的傢伙。此時馬車外的對話也進行到了一半,不知道史闡立說了幾句什麼,那位師爺的面色終於變得慌張起來,圍住馬車地那些打手們也靠的更近了一些。
車簾一掀,範閒當頭走了下來,環顧四周暮色之中的景緻,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那些逼上來的水匪們。
然後他回身將三皇子與思思牽了下來。
三皇子站在他的身邊,將將齊了他地腋下,煞有興致地看著四周的打手們,輕聲問道:“老師,這就是所謂江湖人士?”
範閒應道:“應該就算是了。”
三皇子有些興奮,卻沒有什麼懼意,他畢竟是位皇子,哪裡知道江湖中的險惡,而跟在範提司的身邊,更是從來不會考慮自己地安全問題,自從懸空廟之事後,老三就認準了,有範提司在,沒有誰能夠害到自己,更何況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了範閒的身世……天子家本無情,三皇子卻以為範閒是特例的那個。
範閒側臉看了他一眼,好奇輕聲問道:“少爺,怎麼一點都不擔心?”
三皇子嘻嘻一笑,說道:“有老師在,怕什麼?”
在所有人的心中,範閒依然是那位能夠與北齊海棠相提並論的武道奇才,卻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範閒也敢如此深入虎穴,不顧自身安危。
二人的對話,落在江南水寨眾人的耳中,似乎說明了對方地身份,那個小孩兒大概是某位大族的公子哥,而範閒這個漂亮書生,就是位西席,只是年紀似乎過於年輕了些。
“少爺,咱們進去吧。”
不理會身周眾人警惕與緊張的目光,範閒好整以暇,一手牽幼童,一手牽女子,便往院門走去。
史闡立低著頭,十分汗顏地跟了上去,這次考試算是砸了鍋,門師讓他不要暴露身份,卻要正大光明地進門,書生實在是沒有辦法。
師爺的面色變幻不停,看對方的人員搭配。猜到了對方便是寨主苦苦尋覓的敵人,但是……對方怎麼敢找上門來?對方什麼時候下了那艘船!
此時,江南水寨手下無數兄弟,正在江面之上辛苦追尋著範閒眾人的蹤跡,正在與那艘大船進行著殊死的搏鬥,誰能想到他們搜尋地敵人,竟然如此大咧咧地來到了沙州,就這樣囂張地來到分舵門前。直接闖了進去!
“拿下他們!”師爺面色青一陣白一陣,似乎是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囂張地敵人,內心深處也有些慌張,但凡牛氣烘烘者,除了弱智之外,總是有所憑恃才是,但是夏爺此時正在院內,如果自己應對慢了。只怕會出大問題。
隨著這聲喊,那些打手們抽出短刀,發一聲吼,向著範閒眾人殺了過來!
範閒覺得右手微微一緊,轉頭望去。只見三皇子臉上依然保持著天真的微笑,但手心先前卻下意識握了下,想來在偽裝之外,還是有些害怕。
“信心。”在此關頭。範閒依然不忘解說:“天家中人,一定要擁有壓倒一切地信心。”
噹噹噹當,便像是那首歌荒誕的響起,江南水寨沙州分舵的兄弟們也看到了十分荒誕的一幅場景,只見小院門口無數把短刀飛了起來,就像是在下雨一般,神秘莫測的脫離了自己手掌的控制。
緊接著便是無數聲悶哼,但凡擋住範閒去路地打手。都被震飛了出去!
高達領著六名虎衛像陣風似地飄到了範閒四人身周,沉默著抽出身後負著的長刀,生生震飛了那些打手,氣勢沖天而起,真可謂是擋者辟易!
範閒依然滿臉平靜地牽著二人,往小院裡走,在慘呼與刀光的陪伴下,腳步十分穩定。
“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對身邊的三皇子解釋道:“朝廷不需要與江湖人打交道。我們只需要安排他們做事,所以在見面之初。不要談什麼。”
三皇子點了點頭,雙眼亂瞄著身邊的廝鬥,心想這種感覺還真的是很爽,心裡很興奮,小手掌心開始出汗,微溼。
“為什麼這些……江湖人的功夫如此不堪一擊?”三皇子對眼前的事實有些疑惑。
此時江南水寨眾人有地已經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而還能夠站著的人,望著範閒一行人的目光已經變得十分畏懼,尤其是看著那些沉默的長刀手,更是震驚無比。滿身流冷汗的師爺,雙眼死死地盯著那些穩定握著刀柄地手,在心中嚎叫道,江湖上什麼時候忽然多了這麼多七八品的高手!居然還是給人當護衛!
此時眾人已經走到了正廳石階之下,範閒停住腳步,笑著對三皇子說道:“習武是為了什麼?和讀書一般,都是為了權、利、名三字。江湖能夠給予武者的,廟堂上能給予的更多,所以真正出名地讀書人都在朝中做官,真正厲害的高手,也都在為朝廷出力。少爺千萬不要被那些話本給騙了,江湖是個窮地方,收保護費這種沒前途的工作,哪裡能夠吸引真正的高手……”
正廳的堂前,江南水寨的寨主夏棲飛終於站了出來,他冷冷看著漸行漸近的這行人,開口說道:“都退下去吧,別丟人現眼了,我來會會這些京都來的尊客。”
他此時面色鎮靜,其實內心深處也是震驚無比,早猜到對方便是那艘京都來船上地人,怎麼會料到對方不避自己,反而如此強橫地找上門來!
不待他伸手相請,範閒一行人就像回家一般,很自然地進了中堂。
範閒將三皇子請到主位上坐下,然後自己大刀金馬地坐在了旁邊,思思與史闡立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七名虎衛手按刀柄,分佈在中堂的四周。
夏棲飛見對方如此做派,氣的險些怒火衝心,這裡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地盤!他強壓心頭怒氣,對範閒一拱手道:“棲飛見過大人……只是江湖草莽之中自有豪傑,大人先前話語未免過分了些。”
此時他要是還看不出來範閒是京都來的強力人物,那他就真的是白痴了,所以他才必須壓抑下自己的怒火,在慶國國境之內,朝廷是鐵板一般牢不可破地恐怖存在,任何妄圖與官方對抗地勢力,最後便只有落個飛灰煙滅的悲慘下場。
“夏棲飛?”範閒看著面前這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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