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傳來幾聲老年人無力的咳嗽聲,範閒低頭不語,先前那一瞥裡瞧見地太后面色,發現她地唇角已經開始耷拉下來,就知道這位老人家活不了幾年了。
“晨丫頭,坐哀家身邊來。”皇太后看著遠處最尾那席上的外孫女,又看了一眼面容隱在暗影中地範閒,喚道:“給我捶捶。”
婉兒溫婉無比地起身離座,笑兮兮地走到那處,湊到太后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又用目光瞥了一眼正苦臉吃醬飯的範閒,估摸著是在逗老人家開心,講笑話。果不其然,皇太后笑了起來,笑罵道:“看來你在範府將他喂的倒是飽,連宮裡的飯也吃不下去了。”
話音雖低,卻清清楚楚傳到了眾人耳裡,都知道說的是範閒。
範閒心頭一動,唇角綻出一絲微笑,心想婉兒在宮中最為受寵,看來不是假話。只要太后和皇帝喜歡她,宮裡的地位自然突顯。
但他的心裡依然有些微微緊張,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太后,這位老人家偶爾瞥向自己的目光,竟讓自己有些不寒而慄。按理講,奶奶看野孫子……也不應該是這種眼神兒啊——那眼神十分複雜,有一絲欣慰,二分驕傲。三分疑惑,剩下四分卻是警惕與冷厲!
太后發話地時候,眾人已經停止進食,聽著老人家在冬至的家宴上說些什麼。
“今兒,人到的算齊整……去年哀家身子不適,所以沒有聚,今日看見駙馬的模樣,哀家心裡也高興。”皇太后嘴裡說著高興。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轉向皇帝說道:“只是你那妹妹一個人在信陽待著,總不是個事兒,這女兒女婿都在京都,她一個婦道人家老住在離宮裡。我是不喜歡的。”
範閒心中冷笑,知道終於說到正題了,意思很清楚,連自己這個駙馬都能參加皇族的家宴。為什麼長公主卻不能?
皇帝幽深的眼神一閃,應道:“天氣冷了,路上也不好走,開春的時候,就讓雲睿回來。”
聽著這話,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範閒注意到對面二皇子地左袖有些不自然地抖了抖,想來這位被自己整治的萬分可憐的仁兄。知道大援即將抵京,心中激動難忍。
只是……為什麼太子的神情有些古怪?
後面又說了些什麼,範閒並不怎麼在意,皇族家宴實在無趣,只是聽著太后偶爾提到自己的時候,刻意流露出來的那一絲冷淡,讓他的唇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自嘲來。
他曾經聽說自己受傷的時候,太后曾經為自己祈福。又得了太后賜地那粒珠子。本以為老人家的心軟了,自己那顆堅硬的心也有些鬆動。不料看情形。只是自己瞎猜而已。也罷,大家就比比誰的心硬吧,你們這些帝王家的人天生心涼,咱家這二世為人地怪物,心也不會軟和到哪裡去,至少要比這冷湯裡的羊肉要硬上三分。
既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祖不祖孫不孫,自己還用得著忌諱那絲莫須有的血緣關係?
雖是抄襲文章的“騷客”出身,但範閒終究是個好文之人,骨子裡擺不脫那幾絡酸氣傲骨,在這冷落地含光殿上,竟是直起了身子,挺直了腰板,面雖微笑,回話卻是並不刻意討好太后,更不會腆著臉去冒充晚輩讓老太婆貽孫為樂,一時間,竟讓含光殿內的對話顯得有些尷尬和冷淡。
除了太后之外,殿內這些娘娘皇子們對範閒都極為熟悉,知道這位駙馬爺可不是個簡單角色,要說哄人為樂,那更是他最擅長的小手段,所以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範閒不趁著今日家宴的機會,好好地巴結一下皇太后。
皇帝不以為然,以為範閒惱怒於丈母孃要回京的事實,有些失態。太后卻以為這個年輕人,天生便是如此傲突無狀,心中更是不喜。
看著這一幕,皇后不明白範閒想做些什麼,眼角露出一絲疑慮,寧才人在皇太后微怒的眼光注視下,豪邁至極地飲著酒,淑貴妃小口抿著,宜貴嬪呵呵傻笑著逗太后開心,替範閒分去幾道注視。
其餘諸人中,大殿下糊塗著,二殿下偷樂著,三殿下佩服著。太子殿下走神著。只有靖王猜的離事實近了些,暗中搖頭,心想讀書人,果然往往會冒出些迂氣。
伏在皇太后身邊的婉兒,有些擔憂地看了範閒一眼。
寒夜之中,雪花再起,紛紛揚揚灑著,皇宮角門處,範閒坐在輪椅上,微微低著頭,面色寧靜似無所思。林婉兒有些擔心說道:“相公,沒事吧?”
“沒事。”範閒依然死死低著頭,“我只是在冒充狄飛驚而已。”
虎衛與啟年小組來了,夫妻二人上了馬車,馬車往範府駛去。馬車中,林婉兒好奇問道:“狄飛驚是誰?”
“一個一輩子都低著頭地人。”範閒笑了起來:“不說他了,趕緊回家吃羊肉吧,父親他們應該還等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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