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範閒以為對方會接受這個看似對雙方都很公平,絕對雙贏的交易時,對方忽然說道:“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我殺了你,我不一樣也可以離開?”
這個世界真的很妙,範閒強悍地拒絕了二皇子那個和解共生,在所有人看來都很美滿的提議。而此時,也有人很強悍地拒絕了他。
靠的是什麼?當然是實力。
劍光似乎在一瞬間之內,照亮了整條小巷,深秋裡的落葉,也被這劍風颳拂了起來,紛亂地飛舞在二人身間,那柄古意盎然的長劍,就這樣在悽美落葉地陪伴下。突兀而決然地來到了範閒的面前。
就如同在懸空廟頂樓一樣,範閒體內真氣疾出,運至雙掌之上,開天闢地一般,挾著雄渾至極的掌風,拍向對方的面門,對於迎面而來的長劍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掌風凜烈,將那名劍客的頭髮震的向後散去。就像是道道鋼刺一般。
武技之道,他不如對方,於是只好搏命,而且他很清楚,越是殺人無算地絕頂刺客。越是珍惜自己的生命,越是驕傲,怎麼可能換命。
如他所願,對方果然橫劍一揮。向著他的手掌上斬去。範閒奇快無比地收手,化為兩道黑影,直擊對方的太陽穴,這雙拳出的是乾淨利落,簡單至極,卻是異常兇悍。
便在這時,與他對戰的劍客,卻做了一件讓範閒怎麼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劍客不再像大畫師一樣瀟灑揮劍。不再妙到毫巔的運劍……他直接棄劍。
長劍脫手,急射而出,直襲範閒地咽喉,他的身體卻異常古怪的縮了起來,避過了範閒的凌厲拳風,將手放到自己的左腿靴口處。
取出一把暗啞無光地匕首!
範閒悶叫一聲,收拳而回,交錯一擊。仗著自己的霸道真氣。生生將那奪命一劍擊飛,古劍化作一道直線飛了出去。嗤地一聲插在巷牆之中,不停顫抖著,嗡嗡作響。
更令他大驚的是,對方居然從靴子裡摸出了一把匕首,向自己刺了過來,這一招範閒實在是太熟悉了!
劍客古劍在手之時,便是光明正大,大開大合,堂堂正正的絕代劍手,所以範閒用霸道真氣相應,但是這名劍客棄劍之後,整個人地光采便似乎蕩然無存,化作了秋風之中的一道魅影,手裡提著一把尖銳的匕首,突刺而出。
這種強烈的氣質變換,只是在驟然之間發生,範閒險些應對不及,左臂處被劃了一道細小的血口!
霎時間,兩個黑灰色的身影就這樣在巷中纏鬥了起來,貼身的搏擊,全以奇詭之道而行,鋒出無聲,指出陰險,在極小的範圍之內,進行著極兇險地刺殺,兩個人的動作越來越快,彎肘提膝,撩腹剁腳,由牆角站至牆上,再摔到地面……一連串肉體格擊之聲連串響起,驚心動魄。
如果範閒不是從小被五竹錘練長大,如果不是深受監察院風格的浸淫,一直走的就是這個路子,只怕早已經被那把匕首戮出了無數個血洞,但饒是他躲的再快,終究還是被那把似乎染上了噬魂之氣的匕首,在身上割了無數道血口子。
對方肯定對監察院官服的構造十分清楚,刀尖所割,全是沒有重點保護的地方。
而最令範閒心驚膽跳地是,對方竟對自己研究地十分透徹,將自己的出手路線算地死死的,自己賴以保命的小手段,竟每每在發動之前,就被對方猜得先機,躲了過去,不論是擰尾指,還是插眼珠,捏陰囊,還是想倒肘擊……什麼樣無恥下流陰險的招數,都失去了效用!
一抹淺灰色的光芒,閃過範閒的眼簾,匕首的尖端很直很直地紮了下來,這讓他想起了五竹叔的那根棍子,讓他想起五竹叔說的那句話——直、狠、準。
之所以範閒在快要嗝屁的時候還有情調回憶往事,是因為他還有一招大劈棺,腳下的靴尖裡還藏著個刀片。
一甩手,體內暴戾的真氣一下子迸了出去,手臂上的監察院官服都被震的絲絲碎裂,右手被真氣所激,不停地擅抖,隱隱然有了幾絲澹州海崖下葉流雲散手的風韻,啪的一聲擊出。
像個幽靈一樣附在他左臂處的刺客,只覺一股強大而錐心的真氣撲面而來,對方這一拍地手指根根散開。宛若枯枝一顫!
刺客胸口一悶,被震了出去,腳尖也往下一踩,不偏不倚踩在範閒陰險踢過來的靴刀尖上,飄然退開三尺!
範閒一聲悶哼,捂著受了刀傷的左臂,看著面前這個可怕的敵人,發現對方也在掩唇流血。稍覺安心。
只是,五竹叔還沒來。
刺客橫肘,將灰暗的匕首橫舉在眼前,嘶啞著聲音說道:“這是學的你的。”
範閒陰沉著臉,感受著自己的精力隨著傷口處鮮血地外溢而不斷流失著,冷聲道:“不用客氣。”
沒有時間留給他治傷調息,而對方明顯在對傷勢的耐受力方面,比自己還要更加強悍。所以範閒沒有第二句話,腳尖在巷牆上一點,踹落幾塊灰磚,整個人已經撲了過去,去勢若虎。一往無前!
刺客退一步,躍起,反手撩刀,刺向他的太陽穴。
範閒身形一滯。氣勢由極暴戾而轉至極陰柔,整個人的身軀極冒險地繞著那柄匕首轉了小半圈,右手兩根手指間寒芒一閃,從自己的頸後鬼魅伸了出去……剎那辰光裡,便要輕拈毒針,扎中那把穩定異常握著匕首的手……的虎口!
可他沒有料到,刺客反手撩的那刀,竟是個假像。當針尖探過去地時候。對方已經從從容容地拉回匕首三寸,讓毒針紮在了匕首的橫面之上,針尖寸短,顯得脆弱無比!
緊接著,刺客便是一膝頂在了範閒的後腰窩裡。一股劇痛讓他橫過身去,然後便看見了那柄恐怖的匕首距離自己的胸口只有極短地距離。
——看著這把匕首,範閒絕望了,對方竟然準備的如此充分。連自己最後保命的三根髮針都摸的一清二楚!
而……五竹還沒來。
腰間著了重重地一記。範閒的一聲悶哼,卻變作了極其狂暴的一聲呼喊!
“啊!”
生死之際終於激發出了他體內最大的潛力。將那股強悍的殺傷力全數吸入了雪山之中,催發著霸道真氣運至自己的雙臂,夾住了匕首!
雙掌與匕首一夾,發出了極難聽的嘶啞聲,就像是燙紅了的烙鐵正在粗糙地腳掌上慢慢劃過。
兩個人距離的如此之近,以致於範閒能看到對方眼神里的那絲微笑。
倒黴這種事情,總是聯袂而至,此時範閒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他身體裡最大的那個隱患,也終於爆發了出來,發出了致命的怒吼。
暴戾的真氣,就像是不聽話的孩子,又像是難以馴服地野獸,異常不穩定地在他地經絡中開始跳動,而雪山處的真氣蘊積,似乎也已經隨著這一場耗費心神地纏鬥,終於突破了極限。
爆了。
就在那麼極短的瞬間內,範閒便已經感受到了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苦楚,身上每一處能夠有感覺的神經,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痛楚無比,而體內的真氣就這樣狂肆地衝破了管壁,殺進了他的身體,片刻間消湮在腑臟之中,再也無法調動出來。
真氣全無,雙掌自然無力。
嗤的一聲輕響,那柄始終無法真正刺中範閒的灰暗匕首,就這樣簡簡單單,甚至有些荒謬地刺進了他的胸口。
範閒鬆開雙掌,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胸上突然多出來了一把匕首,而且只能看見後面那一裁。
就連對方那名絕頂刺客,似乎都驚呆了,傻傻地看著範閒胸前的匕首,而沒有接下來的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種痛楚才傳到了範閒的腦中,他才明白自己中了很深的一刺,只怕這條小命就要這麼糊里糊塗地交待在異世界的一條小巷之中。
不甘啊!還有很多事情沒做,還沒生孩子,紅樓夢還沒有抄到七十八回,還沒有去內庫看葉輕眉做的傢什,還沒有去神廟偷窺,還沒有站在皇宮的大殿上向天下人宣告自己的身份。
最不甘的是……瞎子,你怎麼還沒來呢?
“意外。”
很意外地是,說出這兩個字的,除了臨死不忘前世周星星的範閒外,還有對面那位劍客,只不過範閒說的極為不甘,對方說的極為無辜。
刺客終於鬆開了握著匕首的手,範閒雙腿一軟,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當慶國皇帝最精銳的虎衛,終於千辛萬苦地趕到小巷時,沒有來得及參加這場激鬥,只來得及看著一個普通百姓模樣的人,鬆開了小范大人胸口的那柄匕首,然後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直接掠過了巷尾那堵牆。
而小范大人,這些虎衛們暗中傳誦,無比強大的大人物,就像一位酒後的醉鬼般,直挺挺地摔倒在巷中的土地上。
“快追!”有虎衛低聲吼道。
“分二,首救人!”
這一行虎衛的頭領高達,沉著一張殺氣騰騰又陰鬱至極的臉,蹲在範閒旁邊,看著面前地上這個帶著自己出使北齊的年輕官員,心裡無比緊張和擔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聲音在巷子裡響了起來。
“死不了。”範閒氣喘吁吁靠在高達的懷裡,望著胸前的一大片殷紅,“插的不夠深……不過,快請御醫……去府上找我妹妹拿解毒丸子……另外請陛下急召費介回京……小命要緊。”
說完這句話,範閒雙眼一閉就昏了過去,只是昏迷之前還用有些模糊的眼光,看了一眼那名刺客逃遁的那堵土牆。意外重傷後的古怪情形,已經讓他隱隱猜到了那名可怕刺客的身份,只是這事兒太複雜,太可怕,可怕到他寧肯下意識裡讓自己昏迷不醒,也不願意就這個事情再繼續思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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