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範閒皺起了眉頭,他不認為對方知道自己曾經將肖恩的生命延長了一天。
“替天下的讀書人謝謝你。”莊墨韓微笑望著他:“範大人初入監察院,便揭了慶國春闈之弊,此事波及天下,陛下也動了整治科舉的念頭,大人此舉,不知會造福多少寒門士子,功在千秋,大人或許不將老夫看在眼中,但於情於理,我都要替這天下的讀書人,向您道聲謝。”
範閒自嘲地翹起唇角笑了笑:“揭弊?都是讀書人的事兒,用謝嗎?”
莊墨韓卻沒有笑,渾濁地雙眼有些無神,此次肖恩回國,他並沒有出什麼大力,最關鍵處就在於,他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而讓整個朝廷陷入動亂之中,但他清楚。這個世界並不是由全部由讀書人組成的,有政客,有陰謀家,有武者,他們處理事情的方法,有時候很顯得更加直接,更加狂野。
他看了範閒一眼,本來準備說些什麼。但一想到那些畢竟是北齊的內政,對他說也沒有什麼必要。
許久之後,範閒離開了莊墨韓居住的院子,然後這一生當中,他再也沒有來過。
暑氣大作,雖然從月份上來講,一年最熱的日子應該早就過去,但北齊地處大陸東北方。臨秋之際卻顯得格外悶熱,春末夏初時常見地瀝瀝細雨更是早就沒有蹤跡,只有頭頂那個白晃晃的太陽,輕佻又狠辣逼著人們將衣裳脫到不能再脫。
上京城南門外,一抹明黃地輿駕消失在城門之中。青灰色古舊地城牆馬上重新成為了城外眾人眼中最顯眼的存在。
範閒眯著眼睛望著那處,心裡好生不安,那位皇帝陛下居然親自來送慶國使團,這是萬萬不合規矩地事情。那些北齊大臣們無論如何勸阻,也依然沒有攔下來,於是乎只好嘩啦啦來了一大批高官權臣,就連太傅都出城相送,給足了南慶使團面子。
先前那位皇帝與範閒牽著手嘮著家常話,念念不忘石頭記之類的東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臣子們的目光——好不容易將這位有些古怪地皇帝請了回去,此時在城外的只是北齊的官員和一應儀仗。範閒掃了一眼,看見了衛華,卻沒有看見長寧侯,也沒有看見沈重。
他感到後背已經溼透,不知道是被那位皇帝給嚇的,還是被太陽曬的。
吉時未到,所以使團還無法離開。他看了一眼隊伍正前方最華麗的那輛馬車,北齊的大公主此時便在車中。先前只是遠遠瞥了一眼。隱約能看清楚是位清麗貴人,只是不知道性格如何。但範閒也不怎麼擔心這回國路途,經歷了海棠的事情之後,範閒對於自己與女子相處地本領更加自信了幾分。
一陣清風掠過,頓時讓範閒輕鬆了起來,他扯了扯扣的極緊的衣釦,心想這鬼天氣,居然還有這種溫柔小風?轉頭望去,果不其然,王啟年正打在旁邊討好地打著扇子,滿臉的不捨與悲傷。
範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笑罵道:“只不過是一年的時間,你哭喪個臉作什麼?家中夫人與兒女自然有我照應著,不用擔心。”
使團離開,言冰雲自然也要跟著回國,如此一來,慶國監察院在北齊國境內地密諜網路頓時便沒有龍頭人物,所以監察院內部訣議,讓王啟年以慶國鴻臚寺常駐北齊居中郎的身份留在上京,暫時帶為統領北方事宜,等半年之後院中暗底裡派來官員接手。
範閒身為提司,在院中的身份特殊,像這等事情根本不需要經過京都那間衙門的手續,所以很簡單地便定了下來,只是王啟年卻沒有料到自己不隨著使團回去,不免有些不安與失望,雖然明知道此次經歷,對於日後地官聲晉階大有好處,但他依然有些不自在。
“大人,一天不聽您說話,便會覺著渾身不自在。”王啟年依依不捨地看著範閒。
範閒笑了笑,說道:“不要和北齊方面衝突,明哲保身,一年後我在京都為你接風。”其實他也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位捧哏的存在,關鍵是王啟年是他在院中唯一的親信,只是可惜因為要準備對付長公主的銀錢通道,不得已只好留在北齊了。
說話間,忽然從城門裡駛出一匹駿馬,看那馬上之人卻不是什麼官員,打扮像位家丁,不由惹得眾官矚目,心想關防早布,這上京九城衙門怎麼會放一個百姓到了這裡?
範閒眼尖,卻看見送行隊伍中站在首位的太傅大人面色一黯,眼中露出了悲傷之色。
那馬直接騎到了隊伍之前,馬上家丁滾落馬下,語帶哭腔湊到太傅耳邊說了幾句什麼,遞給太傅一個布卷,然後指了指後方的城門處。
太傅身子晃了晃,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看著城門處緩緩駛來的馬車,有些悲哀地搖搖頭,回頭望了範閒一眼,眼中卻是有些驚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向著範閒走了過來,範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忐忑地趕緊下馬迎了上去,接過太傅大人遞過來的那個布卷,有些緊張地拆開,看見裡面赫然是本詩集,書頁上那微微蜿蜒地蒼老筆跡寫著幾個字:
“半閒齋詩集:老莊注”
太傅有些百感交陳地望了默然的範閒一眼,說道:“這是先生交給大人的。”說到這裡,他的語氣中不由帶上了極深沉的悲哀沉重。
“莊先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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