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摟進懷裡抱了抱,不知為何,以海棠的極高修為,竟是沒有躲過他的這一抱。一抱即放,他露出滿臉誠摯笑容:“說句老實話,如果你我真的能成為朋友,想來也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海棠輕輕理了理自己額角的青絲,平常無奇的面容上並沒有因為先前極親密的擁抱動作而有半分尷尬不安,微笑說道:“彼此。”
……
……
海棠站在破落的離亭下,古道邊,看著範閒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不禁微微偏首,回憶這段在上京城裡的日子,唇角浮起一絲微笑,心想這位南朝的公子果然是位極有趣、眼光極其敏銳的人物,想來等他回到慶國之後,南方的天下會發生一些很微妙的變化。
她嘆了口氣,將腦中因為莊墨韓離世而產生的悲哀情緒揮開,這才想起來自己終究還是忘了一件事情——石頭記裡的海棠詩社,與自己究竟有沒有關係呢?她下意識裡伸手去繫緊頭頂的花布巾,卻發現摸了個空。她馬上反應了過來,不由臉上微感發熱,這才知道縱使自己掩飾的再好,先前那一抱之時,自己還是有些緊張,竟連那個小賊偷了自己的花頭巾都沒有發現。
範閒此時正在高過人頂的高梁地裡穿行著,偶有枝丫撲面而碎,他的臉上也浮著一絲快樂而純真的笑容,北齊之行終於有了一個比較圓滿的結果,而自己在重生之後又遇見了一些有趣的人物,比如言冰雲那塊冰,比如海棠這朵看似俗氣實則清淡的花,除卻一些利益上的衝突和理念上的不同,他很喜歡與海棠說話。
——皇帝也要生兒子,苦荷也要吃肉,陳跛子也要上茅房,範閒也要有朋友。
他將手中那塊花布收入懷裡,推開面前的植物,看著遠方驛站處冒出的淡淡青煙,輕輕哼著:“丟啊丟啊丟手絹……”
北齊都城外的離別,範閒的一抱一偷不僅立時沖淡了離別愁思,也利用最後機會給海棠平滑無羈的心絃上繫了一個小小的結。於是才自自然然地有了後面的書信往來,有了後面的江南重逢。
江南多春雨,潤物細無聲。
看似範閒、海棠各領了各國使命、各為了各方利益,公事公辦,卻又朦朦朧朧總有一絲揣摩不透的東西罩在兩個人周圍,讓這氣氛如此曖mei古怪。
說回最初吧。”範閒說道:“為什麼你不可能喜歡我?我不可能喜歡你?”
海棠有些傻了,有些怒了,心想此人怎麼總糾纏於此事,冷聲說道:“朵朵向來不在乎男女之事,情之一境,無大小之分,卻有上下之別,我不求滅情絕性,但卻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範閒明白姑娘家是在表達以天下萬民為先的意思,微嘲說道:“先天下之憂而憂?這麼活一輩子豈不是太沒滋味,你家皇帝還有頂帽子戴著玩……”
他沒說那頂帽子是什麼顏色,忽而露齒陽光一笑說道:“朵朵。”
“嗯?”海棠停住了腳步,偏頭看他,卻被範閒那清秀面容上的溫柔微笑晃了眼睛,忍不住嘆了口氣,問道:“什麼事?”
“胡人也是有可能不殺人的。”範閒很認真地說道。
海棠知道他是在說先前自己在馬車裡堵思思嘴的那句話,不由氣苦,但依然安靜回道:“是嗎?或許不論是北齊還是南慶的子民,都不會相信。”
範閒溫柔說道:“胡人當然有可能不殺人,如果他們都被我們變成了死人。”
海棠一怔,莫名其妙地失笑了起來。
範閒輕聲說道:“同理可證,我也是有可能喜歡上你的,你也是有可能喜歡上我的。”
海棠嘲諷說道:“等我們都死了?”
“不。”範閒很認真地解釋道:“等這個世界上別的人都死了。”
海棠無可奈何,說道:“所有人都死了,就剩我們兩個站在河邊吹風?”
範閒抬起頭來,想了半天,才點點頭:“似乎確實沒什麼意思。”
然後他從口袋裡伸出雙手,握住海棠的手,在姑娘家微愕的眼光中輕輕搓揉著,溫和一笑,說道:“既然是沒意思的事情,就別想了,這天氣還冷著,你又穿個丫環的衣服,手只怕凍著了。”
四手相握,堅定與溫柔在一片暖意裡融融著,二人身後傳來馬車車輪咕轆的聲音。
海棠眼中帶著絲有趣的笑意,並沒有將雙手抽出來,反是微微偏頭,看著範閒說道:“故意給人看到?”
範閒半低著頭,眼睫微眨,輕聲應道:“要說服我的皇帝相信我在江南帶著你是有原因的,要讓你的皇帝與我之間的相互信任有個更堅固的基礎,我們都必須更親近一些。”
海棠似笑非笑望著他。
範閒最後認真說道:“當然,你的手握著還是很舒服的,經常做農活,卻……沒有老繭。”
無賴加上步步進逼的試探,範大官人這般泡妞小手段,又如何是姑娘家所能抵擋。任她九品高手、任她天人合一,通通推dao!
“其實你不要太自卑。”範閒扭頭望著海棠,極為嚴肅認真說道:“我一直覺得你長的很是很端莊的。”
海棠啞然,片刻後應道:“敢請教,這是在讚賞朵朵,還是在嘲諷我?”
範閒笑了起來,搖頭說道:“只是針對你先前說的,我不可能喜歡上你的原因,有感而發。”
海棠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像個小女孩兒一般,極為難得。
範閒發覺眉心有些癢,伸指頭揉了揉,說道:“不要和我比,這世上的女子但凡和我比起來,也沒幾個美人兒了。”他鬱悶說道:“這不是我的問題,這是我父母的問題。”
海棠再怎麼清淡自持,畢竟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家,姑娘家哪有不注重容貌的?除非是瞎子……她被範閒這幾句明為寬慰,暗為取笑的話氣的好生鬱卒,心想這廝的嘴果然有些犯嫌,咬牙說道:“身為高官,說話還是不要亂謅的好。”
範閒似是沒有察覺對方的恚怒,認真解釋道:“不是亂謅,你說我不可能喜歡你是因為你長的不夠漂亮,而我是想向你解釋,在我看來,你長的真的不錯……”
海棠微微一怔。範閒下一句話來的極快:“畢竟有過前例,我那妻子,京都人都說她長的也就是清秀罷了,但在我看來,婉兒卻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搖頭嘆息道:“我的審美,與這世上大多數人,大概都不相同。”
這句話終於將海棠毒翻了,她悶哼一聲,取出袖中的雙手,拂袖而去。雙袖一拂,草地上草屑亂飛,風無因而動,氣勢逼人,想來這一拂中挾著天一道的無上真氣才是。
範閒伸手遮目,在一片草屑中好不狼狽,前後搖晃,似乎隨時可能倒地不起。偏這般,漫天草屑之中卻傳來他快意無比的笑聲。
巧摘海棠一事上,範閒實在應該更名為“範嫌”。看似討人厭,卻不知,這般不傷大雅的無賴恰恰是對付海棠的無上妙法。其人矜持自重、隨心無求,能讓她一嗔一怒不也算是打動她麼?
根據牛頓巨巨的萬有引力定律:兩個相互吸引的物體,其引力與相互間距離的平方呈反比。範閒和海棠,雖然身處異世界,卻也沒能擺脫這條定律。距離越近,則引力越強,於是又加速靠近。直到一天夜裡,鳥宿池邊樹,狼推月下門。
“每個人都是會嫁人的。”
範閒半靠在床腳,雙眼微閉,說道:“可是為什麼想到你以後要嫁給別人,我的心裡就老大的不痛快?”
海棠的眼眸裡笑意漸盈,盈成月兒,盈成水裡的月兒,盈成竹籃子裡漸漸漏下的水絲中的縷縷月兒,雙手輕輕拉扯著被角,蓋在自己的胸上,望著範閒那張臉,緩緩說道:“那……嫁給你怎麼樣?”
但範閒並未吃驚,也沒有嚇的鑽到床下,更沒有化狼撲過去,只是很誠懇很認真很直接地說道:“很好,我們商量一下婚期吧。”
……
……
這句話是回應的那句“嫁給你怎麼樣……”,所以此時輪到海棠姑娘呆了,大有作繭自縛的感覺,深知自己再一次低估了範閒清柔面容下的無恥與厚黑。
她嘿嘿一笑,低下了頭,心裡也在犯嘀咕,怎麼就冒了那麼一句出來?
話說這一年裡,她與範閒時常相處,二人早在熟稔之中培養出了一種超乎友情,卻近似家人的親近與默契感。範閒一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麼,眉頭一挑,笑著說道:“你家那太后。”
“你家那皇帝。”海棠抬起臉來,笑著接了下去。
“你家那光頭。”範閒正色繼續。
海棠微微偏頭:“你的身份。”
“還有你的身份。”範閒微笑道。
這無頭無尾的幾句話,就已經很明確地擺出了橫亙在二人間的障礙與問題。男女相交,在乎一心,他二人雖未說些甜言蜜語小情話,但以月光為證,卻將對方的心思琢磨地通通透透。
世人庸人無數,於紅塵中難得覓得一知己,誰肯輕易錯過,放過?
沒點破前,總覺得只是隔了一層窗戶紙。點破了,才發現紙後原來還有幾重牆。夜色如水,話說到這裡似乎已經有些涼意了。但作者偏要別有洞天,為了追求特色,吝嗇地連些女兒體香都不肯加給海棠,卻又大方地把這本書裡最美的情致送給她。範閒動手動腳,海棠一敗再敗。棉被無辜,撕者有情。清風勿擾,明月為證。雖然點破這場戲很經典,我極喜歡,但一想到從此後兩人間再沒了這分曖mei,心裡又悵然若失。只不知,這令人羨煞愛煞的兩個人兒今後誰為誰捨棄、誰為誰守護?
後記:從貓膩那裡要來的稿子只看到這裡。寫下上面那些文字,算是獻給自己最喜愛的角色――海棠朵朵。還有些補丁,不妨貼在後面:
1、個人不喜歡第一卷,感覺配不上後面的文字。不知道作者是難以把握擁有成年人心理小孩子生理的範閒應該如何表現,還是急於把背景鋪墊交待清楚好儘快進入正戲,總之,第一卷相當平淡,作者不像一個繪聲繪色講故事的人,倒像一個展示產品說明的推銷員。直到第二卷範閒進京,才算放開手腳,範閒才漸漸露了性情出來,而我也才慢慢找到代入感。
2、範閒少年時,曾許下宏願:“第一,我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第二,我要寫很多很多的書,第三,我要過很好很好的生活。”看似如此簡單的願望在五竹那裡被打回了原型:“那你需要娶很多老婆,找很多騷客,請很多僕人。……如果你要娶很多老婆,請很多僕人,找很多騷客,你就需要賺很多錢。如果你要賺很多錢,就需要很多權力,如果你需要很多權力,就需要你離這個國家的權力中心近一些。”這個場景令人熟悉麼?是不是想起《褻du》裡面“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原來,人生的無奈可以如此相似。
3、上文只說了海棠,沒有說範閒的正妻――婉兒。其實因一根雞腿與範閒牽了姻緣的林婉兒也是極動人可愛的,但兩者相較我更喜歡那個清新別緻的海棠。作者大概亦如是。文中出現那許多人物,海棠卻是唯一一個別有小名兒的人。另從創新角度來看,海棠無疑也是作者著力最多的人物。稍有遺憾的是婉兒和海棠到現在還無交集,各自都只分段陪伴了範閒許多戲分。這部作品中似乎是不可能輕易出現其樂融融的後宮大團圓場面的,在沒有想好處理辦法之前,作者似乎只是單純地讓範閒享受和每個女子獨處的快樂,而這時候,另一個的地位卻往往有些尷尬。和海棠在一起,婉兒就成了挽在他脖頸上的繩線;和婉兒在一起,海棠又成了誰都不想觸碰的帶刺玫瑰。不希望看到張愛玲的話在這裡重現:“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他的白玫瑰,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真實的薄倖無奈和意淫的幸福快樂之間,如何妥協呢?還是留給作者去想吧。
4、NND,一本正經地寫評果然很累,還是掰一掰海棠朵朵這個名字吧。先說小名“朵朵”吧,喜歡這個名字,是因為老婆的一個好朋友,小丫頭自己尚待字閨中,卻先給不知在天際何方的未來寶寶起好了名字:如是男孩兒就叫“果果”,如是女孩兒,就叫“朵朵”。多好的名字啊,花兒一般的姑娘,朵朵迎風搖曳……
大名“海棠”,以花為名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