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是一件極其殘酷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人世間最殘酷的事情,沒有之一。
哪怕在這個還沒有熱武器的時代,冷兵器戰爭也十分殘酷,論騎馬射箭,漢人自然及不上這些遊牧民族,而鮮卑人擅長的弓弩只要距離夠近,甚至可以射穿大晉將士的盔甲,至於近距離搏殺,這些紅著眼睛悍不畏死的鮮卑人,會直接跟你以命搏命,他們雖然不著鐵甲,只穿簡陋的皮甲,但是手中的彎刀卻鋒利無比,雙方近身廝殺的情況下,鎮北軍並佔不到什麼便宜,甚至還會略輸一籌。
鎮北軍唯一能夠依仗的,便是薊門關高高的城樓,憑藉地勢,可以用石塊滾油對攻城的敵人造成大量的殺傷,然而不管是石塊還是滾油亦或是金汁,在面對上萬人這個人數級別之後,就會顯得有些乏力,你一塊石頭能砸死三個人四個人,運氣好一點砸死十幾個人最多,這城樓上又能有多少塊石頭?
只要捨得死人,總是能夠破城的。
而且鮮卑人攻城之前,一定會把一排漢人俘虜放在軍陣的前方,充作人肉盾牌,抵擋薊門關上的第一輪箭雨,這種手段聽起來殘忍下作,但是實際上已經是邊關最常見的手段之一,常見到就連趙放這些鎮北軍將士在射殺漢俘的時候,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終於,這些鮮卑人抗過了城樓上的幾輪箭雨,衝到了城牆根上,不過這時候城牆下已經躺了滿地的屍體,大多是鮮卑部抓到的漢人俘虜,小辦是鮮卑人。
這些鮮卑人衝到城樓之下之後,立刻架起雲梯,一個個勢如瘋虎一般,拼了命的朝城牆上爬去。
在他們的身後,有人用鮮卑話和漢話輪番大喊。
“先登薊門關者,賜牛羊千頭,美人一百!”
鮮卑人從被葉晟趕出薊門關外之後,便失了北周時候的官職制度,草原上這幾十年都是部落形式,也沒有什麼爵位官職可言,但是牛羊跟女人,永遠是草原上最珍貴的財產。
如今衝在最前面的,都是宇文昭王帳的人,他們比起其他三部的人,更願意相信宇文昭的命令,因此即便死傷慘重,也都奮不顧身的朝著城牆上衝去!
趙放的都尉營,負責守衛其中一小段城牆,這位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都尉,用一把長弓射殺了幾個鮮卑蠻子之後,見有幾個鮮卑人爬了上來,他一把丟下手中長弓,從腰裡抽出一把湛青色的長劍,他兩隻手握住劍柄,把長劍當成長刀,直接朝爬上來的鮮卑人頭上砍去!
能夠在這種亂局之中,登上城樓的,自然都是伸手敏捷之人,那個鮮卑人反應很快,抽出腰裡的彎刀格擋,兩把兵器碰在一起,長劍只停滯了一瞬間,就把彎刀砍斷,這個勇猛無比的鮮卑勇士,被青雉劍直接砍掉了半個腦袋!
他瞪大了眼睛跌下城牆,死不瞑目。
趙放穿著粗氣,提起李信借給他用的青雉劍,又砍殺了幾個鮮卑人,同時,他的右肩也被敵人射了一箭,箭尖入肉半寸!
趙放咬了咬牙,惡狠狠拔下自己肩膀上的羽箭,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他環顧左右,看了看這段城牆上的局勢,回頭對著自己貼身的一個屬下,高聲喝道:“這裡爬上來太多鮮卑人了,快去上報!讓王將軍增援我營!”
戰場上,喊殺之聲此起彼伏。
趙放半個身子被肩膀噴出的鮮血染紅,不過他此時熱血上湧,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仍舊拿著青雉劍要去砍人,不過剛走沒有兩步,便眼前一黑,跌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不是每個人都是葉茂那種無雙猛將。
戰場上的猛將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葉家那種算是血脈傳承,旁人學不來,事實上大多數人到了戰場上,都是隨時有可能丟掉性命的炮灰。
趙放也是。
他早年跟李信回到京城的時候,還是個身體孱弱的孩童,這幾年雖然在軍中操練的健壯了一些,也跟著李信練了幾年正一拳樁,但是身子骨擺在這裡,不可能練幾年內家拳就能成猛將兄,事實上如果不是北上的時候,李信把自己早年的大將軍內甲還有隨身的青雉劍借給了他,此時鐘小小已經是個寡婦了!
趙放不省人事,昏厥在了地上,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趙放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躺在鎮北軍大營的一個帳篷裡,而在這個帳篷裡,還有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將軍。
是鎮北軍的副將王敦。
葉茂離開鎮北軍之後,就是這位鎮北軍副將代為打理鎮北軍,那位大晉的宗室到了鎮北軍之後,王敦更是接過了幾乎所有軍務,這個中年將軍,可以說是實際上的鎮北大將軍。
趙放認出了王敦,立刻就要站起來行禮,但是身子剛剛動了動,右肩就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他悶哼了一聲,躺回了床榻上,額頭上立刻滲出汗水。
王敦這才覺察到趙放醒了,他立刻走到趙放床榻前,沉聲開口道:“趙都尉肩膀上的箭傷不淺,還傷到了一些骨頭,最少要兩三個月才能動彈,這段時間一定要靜養,不然你這個右胳膊,可能就廢了。”
趙放咬牙忍了許久,肩膀上的疼痛才好了一些,他用左手擦了擦汗水,開口問道:“將軍……咱們……守住了麼?”
“守住了。”
王敦嘆了口氣:“北蠻子昨天攻城,一直打到日落才撤兵,我軍勉力支撐,總算是撐了下來,不過折損了不少人。”
“昨……昨天?”
王敦點了點頭,開口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
“當時將士領我去看你的時候,你的臉色蒼白的跟死人一樣,渾身都是鮮血,可把我嚇壞了。”
王敦看了趙放一眼,有些無奈的說道:“當年李侯爺還有小公爺,都曾經囑咐過我,讓我好生照看你,你剛回家成婚回來,要是就這麼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得找我的麻煩。”
說到這裡,這個頭髮有些花白的老將軍,開口問道:“聽說趙都尉娶了李太傅的妹子?”
趙放勉強點頭,緩緩說道:“義妹。”
“那也是天大的好事。”
說到這裡,王敦看了一眼毫無血色的趙放,搖頭嘆了口氣:“你有這份關係在,原是不用回來跟咱們一起拼命的。”
肩膀上陣痛傳來,疼得趙放齜牙咧嘴。
他咬牙道:“在鎮北軍待了五六年,總不能……碰到事情便逃了。”
“要是真死了在這裡。”
說到這裡,趙放閉上眼睛,心裡想起了當年交代他振興家業的祖父,趙郡李氏家主李師道,又想起了永州祁陽縣城裡新婚之夜的紅衣新娘,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那就拉倒。”
“你可死不得。”
王敦伸手拍了拍趙放的左手,緩緩說道:“昨天我軍守得十分慘烈,若宇文部再來幾次,薊門關就算是失手了,可朝廷派過來的主將毫無作為,連朝廷的半個援兵也請不來,只會躲在薊州城裡喝酒。”
說到這裡,王敦惡狠狠的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若不是他有個好姓氏,便是一個廢物!”
說到這裡,王敦抬頭看向趙放,沉聲道:“趙都尉既然是李太傅的妹夫,應該可以聯絡到李太傅。”
“此事,葉公爺被關在京城裡,鎮北軍這邊傳過去的任何訊息,都會被朝廷先一步看到,趙都尉,我需要用你用來聯絡的人,給京城裡的葉公爺,遞一份信。”
躺在床榻上的趙放,因為肩膀上的疼痛,不住“嘶”氣,他有些吃力的點了點頭。
“將軍要寫什麼……末將想辦法,幫你送到京城裡去。”
王敦立刻從腰裡摸出一封書信,放在了趙放旁邊。
“信我已經寫好了。”
他起身,對著趙放抱了抱拳。
“有勞趙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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