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文官圈子裡,等級森嚴,不管是做學生還是做晚輩的,都不能對自己的老師長輩有什麼異心,假如你害了自己的老師長輩,即便是一時得勢,在圈子裡也就混不下去了。
不止如此,哪怕是自己的上司,你也不能去舉報他,否則就算把上司拉下了馬,以後也無人敢再用你。
但是這套東西僅適用於外廷,在內廷裡是不管用的,宮裡的這些宦官,不會被外面的道德標準束縛,他們的世界就這麼大,外面再怎麼罵罵不到皇宮裡,更何況內廷的事情宮外的人也管不著,而內廷大太監的權力又如此之大,如此誘人,因此宮裡乾爹義子之間互相殘殺,上司下屬之間勾心鬥角的事情再正常不過,畢竟內侍監大太監只有一個,而宮裡的宮人就太多太多了。
蕭懷在幾個月之前就拿到了可以致蕭正於死地的證據,但是他不僅沒有告發自己的乾爹,反而用了幾個月時間,幫著蕭正抹平這件事情留下來的痕跡,想要徹底把這件事情埋進土裡。
不得不說,這是極為難得的。
即便是做了十幾年大太監,見了不知道多少風雨的蕭正,心裡也為之一震,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然後才看了一眼蕭懷,重重的嘆了口氣。
“你……有心了。”
蕭懷恭謹低頭:“兒子當年在宮裡,是一個任人欺負的慫包,不是乾爹垂憐,兒子這會兒多半還在尚衣監洗衣服,兒子從小還沒有入宮的時候,家裡人便教導兒子,做人要知恩。”
“這都是兒子應該做的事情。”
蕭正拍了拍蕭懷的肩膀,長長的撥出了一口氣。
“這件事,不管你有沒有私心,終歸是有恩於我,我記在心裡了。”
權力場上最是殘酷,能夠身在其中保有一點半點的良心,是再艱難不過的事情了,蕭懷的所作所為,還是讓蕭正頗為感激的。
當然了,如果細究起來,蕭懷有沒有私心,倒也很難說。
因為內侍監不只他一個少監!
內侍監還有另一個資歷比他還要老一些的少監,假如扳倒了蕭正,自己卻沒有爬到那個位置上去,到頭來不過是得不償失。
當然了,以惡念臆測旁人,是最要不得的事情,蕭懷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他卻是實實在在的替蕭正做了一件好事。
蕭懷走在蕭正身後,微微低著頭。
“乾爹,根據梅花衛蒐羅到的訊息,李太傅很可能……是朝著京城來了。”
“假如李太傅進了京城,咱們還要按著陛下的意思,把他抓起來麼?”
蕭正搖了搖頭:“陛下心心念唸的,就是要請靖安侯入京,他如果肯主動入京,那就是他們師徒之間的事情了,與咱們這些奴婢無關。”
“到時候,通報陛下就是。”
………………
元昭五年六月,天氣炎熱。
京城裡也只有柳樹坊那顆大樹下面能有一些蔭涼氣,永樂坊明德坊裡的大戶人家,已經讓下人起開冰窖,用冰降溫了。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李信的到來,這十多年時間裡,京城裡多出了不少吃食,比如說早年李信弄出來的烤肉串,以及夏天的冰食等等,已經有不少人在沿街叫賣。
烈日炎炎之中,一個一身青衣,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中年人,孤身一人,手上拿著一把扇子,懶洋洋的走在得勝大街上。
他穿的是很普通的布衣,長相又不是如何出眾,身上的照身帖路引都沒有任何問題,京城的兵丁都沒有認出來他是誰,就這樣讓他晃悠悠的走進了永樂坊,來到了陳國公府後門門口。
他伸手敲了敲門,國公府的後門很快開啟,後門的門房自然認得他,見到他之後,臉色都變了,失聲道:“李……”
“李侯爺,您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中年人,自然就是偷摸來到京城的李信了,他刻意沒有修理鬍鬚,再加上穿了一身普通衣裳,精心準備了路引跟照身帖,孤身一人竟然真的給他混進了京城,沒有被人發現。
不過被人發現也無所謂,他進京城本就是要讓朝廷發現的。
李信笑了笑:“在南邊待得久了,自然要回京城來,葉茂在家麼?”
“在家在家。”
門房連忙點頭,開口道:“公爺這幾日都在書房裡,小人給李侯爺引路。”
“有勞。”
李信對陳國公府熟門熟路,國公府的老人大多認得他,沒過多久,他就來到了葉家的後院,還沒有趕到葉茂的書房門口,也是一身粗布衣裳的葉茂,急衝衝跑了出來,見到真的是李信來了之後,這個黑臉大漢瞪大了眼睛,嚥了口口水。
“李師叔……你怎麼來了?”
在葉茂看來,自家這個師叔已經徹底背叛了朝廷,將來他就算是回京,也應該是打進京城,而不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京城裡。
葉茂甚至做好了一輩子見不到面的打算。
此時重逢,讓這位心情很是惡劣的陳國公,精神一振。
李信拍了拍葉茂的肩膀,笑著說道:“葉師生前囑咐過我,讓我幫著他照看照看葉家,我在南邊聽說葉家遇到了點麻煩,便進京城來看一看。”
“也不算是我葉家遇到了麻煩……”
葉茂搖頭苦笑。
“是……罷了。”
他退後了兩步,對著李信深深作揖。
“師叔能為葉家跑這一趟,葉茂感激不盡。”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這個大個子,哈哈一笑:“說什麼你信什麼,難怪給人逼到這個地步!”
葉茂伸手撓了撓頭。
“還不請我進去坐一坐?再過一會兒,恐怕就坐不了了。”
葉國公如夢初醒,立刻讓開一條路,對著李信微微彎身:“師叔請。”
“在這個時候,你還能認我這個師叔,不容易。”
李信搖頭笑了笑:“不過人前就不要叫了,會連累到葉家。”
“說起來,葉家落入這個窘境,還是受了我的牽連。”
葉茂搖了搖頭。
“師叔幫葉家更多。”
兩個人一起進了葉家的書房,坐下來之後,葉茂親自給李信倒了杯茶,李信喝完茶之後,問了一些現在鎮北軍的近況。
雖然他在薊州的暗部打聽到了不少訊息,但是相比於實際掌控鎮北軍的葉家來說,在情報準確度方面還是差太多了。
李信簡單問了幾句之後,便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如此說來,鎮北軍再支撐幾個月,不是什麼問題。”
“已經守的很艱難了。”
葉國公皺著眉頭說道:“我與四叔要是在薊州,守到年底不是問題,但是現在能守多久,我沒有把握。”
“朝廷援兵……”
李信這句話只說了四個字,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書房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公爺,宮裡來人了!”
葉茂臉色微變,而李信則是面不改色。
“這麼快便到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笑呵呵的看了葉茂一眼。
“看來你家裡,也不太乾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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