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幾位輔臣在皇宮裡狼狽奔忙,李信就要悠閒許多了。
他出了永安門之後,坐上陳十六的車回了家裡,然後沒過多久,就重新從家裡走了出來,這會兒他已經脫掉了身上的一品朝服,換了一身普通衣裳,負手朝著秦淮坊奔走去。
這一次是與輔臣相爭,李信並沒有十足把握,如果元昭天子倒向四位輔臣,他就真的準備辭官回永州老家去了。
所以他要去見一見故人。
秦淮河距離永樂坊並不是很遠,靖安侯爺一路漫步,也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走到了秦淮河邊。
他十六七歲進京城,如今一晃眼已經十餘年時間過去,十餘年時間,京城裡物是人非,就連皇帝都換了兩個人,但是十里秦淮繁華依舊,胭脂河上還是遍地畫舫。
只不過這會兒是在白天,各家都沒有生意,畫舫也就停在河邊,沒有動彈,就連秦淮河畔最大的得意樓,這會兒也是門戶半掩,沒有開門。
得意樓從很多年前,就是靖安侯府的生意了。
雖然這些年李信沒有怎麼花心思打理,但是有靖安侯府這麼個靠山在,十年時間過去,得意樓的生意依舊紅火,甚至比承德朝的時候,還要掙得多一些。
而這裡因為訊息靈通,也成了李信手下沈剛等人常來的地方,算是李信在暗處勢力的大本營之一。
李信邁步走過得意樓門前,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得意樓的招牌,直接走了過去。
走過了得意樓之後,又穿過了七八條巷子,來到了一條不怎麼熟悉的衚衕裡,他低頭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裳,走到衚衕盡頭的一處房門,輕輕敲響了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小丫頭。
小丫頭看了李信一眼,然後有些怯生生的問道:“這位公子,你……敲我家門做什麼?”
李信面帶微笑,看了這個小丫頭一眼。
“你是新來的?”
小丫頭堅定的搖了搖頭。
“我在這裡兩年了…”
這裡是崔九孃的住所,太康天子登基之後,作為天子的女人,崔九娘不太方便拋頭露面,就離開了得意樓,住進了這個院子裡,一轉眼已經十年時間。
原本,崔九孃的侍女是一直跟著她的萍兒,但是萍兒也是女子,她到了年紀也想嫁人,大概在兩年前,萍兒從這個院子裡出嫁,嫁給了大通坊裡一個屠戶,這件事李信沒有參與,但是他還是知道的。
眼前的這個姑娘,是李信讓人從教坊司裡給崔九娘買的新丫鬟,倒不全是為了照顧崔九娘,更多的是給她找個伴。
不過最近兩年,李信都沒有來過這裡,所以小姑娘並不認得李信。
李侯爺微微一笑:“我是你們家夫人的朋友,我姓李,姑娘幫我通報一聲?”
小丫頭梳著兩個小發髻,聞言撓了撓頭。
“你是崔姑姑的朋友,那為什麼……”
小丫頭說到這裡,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路小跑進院子裡通報去了。
李信聽到這個小丫頭對崔九孃的稱呼,心裡也有些感慨。
十餘年前,他初進京城的時候,當時崔九娘跟二十六歲,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如今十餘年時間過去,當年的得意樓大掌櫃,差不多已經三十八歲了。
她已經讓人叫她姑姑了。
李信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之後,一身素白衣裳的崔九娘,就在小丫頭的引領下,走到了門口。
還沒有靠近,李信就一眼看到了她手中正在轉動的佛珠。
滿頭的青絲,已經被塞進的僧帽裡。
素白的衣裳,是僧衣,
等到走近之後,靖安侯爺上下打量了一眼不施任何粉黛的崔九娘,微微嘆了口氣:“許久不見,姐姐做居士了?”
崔九娘微微一笑。
“前些年就有出家的念頭,不過我不方便出門,沒法剃度,就乾脆在家做個居士,修持佛法,也養養身性。”
她抬頭笑著看了李信一眼。
“侯爺怎麼得空,到我這裡來了?”
李信心裡嘆了口氣。
當年的魏王殿下,十六歲出宮開府,他是個有野心的人,因此開府之後,就開始積極的培植自己的勢力,崔九娘經營的得意樓,就是魏王府其中一樁產業,崔九娘一邊幫著魏王府經營得意樓,一邊給魏王殿下做情人。
後來,魏王殿下終於御極登基,成為了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這個幫他經營了七年得意樓的女子,卻沒有能夠入宮,更沒有成為妃嬪,而是為了避嫌,躲在了這個衚衕裡,一躲就是十年。
這十年時間,是崔九娘最後的青春了。
雖然她口頭上說,沒有想過入宮為妃,但是隻要是正常人,心裡哪能沒有一點念頭?
李信當初來看她,想要把她送到儋州去,不用在京城裡繼續苦捱,但是她搖了搖頭,沒有同意。
一轉眼,十年時間過去,曾經的魏王殿下,已經躺在了泰陵裡。
這個在秦淮坊衚衕裡等了十年的女子,也終於放下了心中的一點痴念,選擇在家出家。
看著一身僧衣僧帽的崔九娘,李信心裡嘆了口氣。
太康天子一聲,對不住很多人,但是要說最對不住的,大概就是這個風塵女子了。
“姐弟”兩個人,在小院子裡坐了下來。
九娘伸手給李信滿了茶水,然後坐在了李信對面。
在朝堂上能言善辯的李侯爺,在這裡沉默了很久,最終喝了口茶水,緩緩說道:“姐姐可以不用出家的。”
他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如今,崔姐姐可以走出去過自己的生活,先帝已經殯天,沒有人會再來追究姐姐的事情了。”
“就算有人,小弟也儘可以替姐姐擋下來。”
九娘兩隻手捧著熱茶,低頭輕輕抿了一口。
然後她笑了笑。
“從來也沒有人強迫我出家,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李信微微皺眉。
“姐姐還可以嫁人…相夫教子。”
九娘靜靜的說道:“相夫教子是活法,青燈古佛也是活法,在這裡住的習慣了,愈發喜靜,受不了外面的紛雜煩惱了。”
她給李信添了杯茶水,微笑著問道:“小小最近怎麼樣了,她也許久沒有來看我了。”
這十年時間,李信因為避諱,沒有怎麼來看崔九娘,但是鍾小小卻經常過來探望她,不過年初靖安侯府的家裡人包括小小,都外出“避難”去了,前些日子才回來,算時間也有快一年時間沒來看九娘了。
靖安侯爺苦笑一聲,
“那丫頭情根深種,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吵著鬧著要嫁人了。”
“這是好事情。”
崔九娘恬靜的笑了笑。
“嫁人是好事,總不能像我一樣,一輩子不嫁人。”
提起這個,李信微微嘆了口氣。
他低頭喝了口茶。
“是他對不住姐姐。”
九娘搖了搖頭,眼睛裡依舊帶著笑意。
“是我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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