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嫁給了李信,託付給李信也是應該,但是若說把太子也託付給李信,那就是胡說八道了。
諸夏的封建王朝,都是一個個很複雜的利益集團,非是天家一家一姓這麼簡單,說的直白一些,皇帝有時候可以決定這個利益集團的走向,甚至跟命運,但是某個皇帝個人的生死存亡,並不是特別能夠影響這個利益集團。
太康天子崩了,新天子繼位,朝廷會有完整的皇權順遞機制,一旦新君年幼,以尚書檯的宰輔為代表的文官,以新君的生母為代表的天家,以及以宗室,勳貴為代表的權貴階層,在天子尚未親政之前,會組成一個類似於“議會”但又不是議會的團體,暫時接過天子權柄,代為執掌朝綱。
從前是這樣,現在自然也不會例外,也就是說太康天子崩了,太子繼位,如果李信沒有天子的遺詔,那麼天子的權力就會過渡到這些人手裡,李信最多也就是作為勳貴的代表,略微參與政事,可能連決策層都進不去,更不要說“託付”二字了。
聽到天子這句話,李信緩緩嘆了口氣。
“陛下,臣當不起託付二字,陛下神色已經恢復了一些,休養幾日說不定便康復了……”
天子坐在李信對面,勉強一笑。
“從前聽旁人說,人將死的時候,會有冥冥中的感應,之前朕是不信的……”
說到這裡,天子閉口不言,而是看了一眼李信。
“朕方才將太子託付給長安,長安還沒有應朕。”
李信苦笑道:“陛下高看臣了,臣現在不過一個兵部尚書,就算執掌了禁軍右營,也要受大都督府節制,哪裡能夠當得起這種重任?”
“你自然是當得起的。”
天子有些疲累的閉上眼睛,緩緩說道:“如今西南的勢力,已遠勝當年的平南軍,朕尚且無可奈何,太子將來多半也拿西南沒有辦法。”
說到這裡,他睜開眼睛看著李信。
“但是長安你,卻可以輕輕鬆鬆的拿捏西南,朕只希望長安你將來…不要為難太子。”
天子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
“如此,便是完成朕的託付了。”
李信沉默了。
原來是在這裡等著自己。
他抬頭看了一眼臉色有些蒼白的天子,然後微微低頭:“陛下,臣無反意,西南沐家也沒有,朝廷不對西南動手,西南便不會再有動作。”
天子看著李信。
“這是朕的第一樁託付。”
靖安侯爺心裡頗為沉重,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請陛下吩咐。”
天子本來就是迴光返照之相,支撐不了太久,說了這麼久的話之後,臉色有些發白,他從李信對面起身,有些吃力的坐回了自己的軟榻上,抬頭看著李信。
“北邊的戰報,葉茂已經原原本本的遞上來了。”
天子似乎是有些不舒服,他皺著眉頭,閉目道:“經此一役,北邊的宇文四部差不多隻剩兩部,大傷元氣,葉茂在戰報裡說,這是長安你臨走之前定下的計劃,他只是照著做了一遍。”
葉茂無疑是很懂事的。
按理說,他帶兵與宇文昭周旋的時候,李信不僅人沒在薊門關,甚至已經不是鎮北軍大將軍了,不管鎮北軍有多大的功勞,他都可以攬在自己身上,況且什麼計劃不計劃的,只是一句話的事而已,葉茂就算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想出來的,也大可以避而不談,但是這位葉家的長孫在給朝廷戰報裡,幾乎是把大半功勞說在了李信頭上。
李信也沒有看到過鎮北軍的戰報,聞言有些錯愕,低頭道:“陛下,鎮北軍與宇文諸部鏖戰的時候,臣是在京城,無論如何這件事也說不到臣的頭上……”
天子看著李信。
“如果是別人,朕自然是不信的,但是長安你…不一樣…”
天子喘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你是個…很有本事的人,能做成這種事並不奇怪,不過你說得對,打仗的時候你不在北疆,這個功勞無論如何,也落不到你的頭上……”
“不過。”
天子似乎是突然疼了一下,疼得他悶哼了一聲,額頭上已經隱隱見汗。
“不過宇文諸部只傷了筋骨,沒有傷到根本,長安你既然有本事能重創他們,有機會……”
“便把他們…按死。”
歷代天子心心念唸的,無疑就是開疆拓土,太康天子也不意外,他也想大晉的兵鋒,橫掃北邊的宇文諸部,雖然時間已經不允許他這麼做了,但是他還是希望李信能在他身後,把北邊的隱患徹底抹除。
從太康三年開始,坐在京城的天子就開始依依北望,一直到如今的太康九年,天子已經到了生死之間,他的目光還是沒有從北邊移開。
靖安侯爺心情很是複雜。
他跟天子認識了十多年,雖然這幾年漸漸離心離德,甚至有反目成仇的跡象,但是若說沒有一點感情,那也不太現實。
有些時候,李信是真的把這位天子當成朋友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抬頭看著天子,沒有再低頭避諱。
“臣應陛下…”
“有機會,一定替大晉掃清北疆隱患。”
天子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如此,朕便可以心安了。”
他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甚至有坐不穩的跡象,搖搖晃晃,就要倒在軟榻上。
李信見狀,心裡一驚,也不再顧及天子的身份,連忙上前兩步,扶住了天子的肩膀。
“陛下?”
天子腦子已經隱隱有些昏沉,他看著近在眼前的李信,聲音開始斷斷續續。
“信……哥兒。”
天子說了這三個字之後,又繼續說道:“朕……原先是想帶你一起走的…”
說到這裡,他自嘲一笑。
“但是你要是也死了,朕……估計太子,處理不了這個爛攤子。”
在李信的攙扶下,天子半躺在軟榻上,身後枕了一個枕頭。
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繼續說道:“因此……朕不殺你了。”
天子睜開眼睛,看著李信。
“十年前……如果是四哥繼位,朕多半早就死了,這一次……”
“就當是還十年前你救朕的性命。”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李信坐在床邊,眼睛有些發紅。
“十年前若不是陛下,臣可能也早就死了。”
當初李信剛進京城的時候,便得罪了平南侯府,以那時候平南侯府的權勢,朝廷裡就算是六部尚書,也不願意招惹。
也就是那時候的七皇子,敢伸手拉李信一把。
他們兩個,算是互相成全。
如今,十多年過去,物是人非。
當初的兩個年輕人,一個風華正盛,另一個……卻已經在彌留之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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