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天子的身體惡化到現在這個地步,雖然李信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是他也不太相信真的是什麼天命。
如果惡意揣測一番,龍虎山張家當年可能是隨便編出了這麼一個由頭,皇帝這個職業本來就不怎麼好做,天子又不像先帝那樣喜歡騎射,難免會生病。
也就是說,太康五年天子得的病,很可能只是一個小病,在服用了藥石之後,被撒了謊的天師家族惡意種毒,以印證當年的讖言。
可是轉念一想,這麼做是誅九族的大罪,龍虎山張家沒有必要這麼幹,畢竟天命這種東西怎麼解釋,不過是他們隨口一說的事情,就算天子長命百歲,也大可以大包大攬,說這是他們給天子“續命”的結果,沒有必要鋌而走險去謀殺天子。
這件事背後,一定別有隱情,不過現在已經容不得李信去細想了。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之後,開口道:“臣與陛下相識已經十年,陛下應該多少了解我一些,如果我真有什麼做皇帝的野心,當初大可以低頭去給李信當兒子,在李淳死之後,我大機率可以接手平南軍,沒必要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再去搞什麼陰謀詭計。”
天子面色蒼白。
“那漢州軍是怎麼一回事?”
李信低頭道:“漢州軍的沐英,與臣算是朋友,當初他幫著臣打下錦城,臣也要給他們族人一個立足之地,所以把漢州城交給了沐家經營,這件事當初陛下也知情,並且點頭答應了的。”
“朝廷無緣無故征伐漢州,無論在公在私,我都不可能視而不見。”
說到這裡,李信抬起頭看著天子。
“陛下說漢州是我豢養的私兵,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我在京城這麼多年,怎麼可能遙控西南?臣或許可以影響漢州軍,但是最多也就是影響而已。”
“沒有什麼情分,比得上利益二字。”
天子聲音沙啞。
“那天雷呢?”
他已經好幾天沒能睡得著覺了,此時兩隻眼睛裡全部都是血絲,他努力睜大眼睛,看著李信。
“你私藏此物,是何居心?”
最終,還是繞不開這件事。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氣,面色平靜:“陛下也知道,這東西在太康三年臣就已經有了,但是一直到去年,臣不是單單沒有交給朝廷,臣也沒有交給西南。”
“如果不是裴大將軍西征,這東西可能會與臣一起埋進墳墓裡。”
天子“嗬嗬”冷笑。
“那你把這東西現在給了西南,也應該給朕一份了罷?”
李信低著頭,默然不語。
天子直勾勾的看著李信,久久沒有說話。
他此時的身體狀況糟糕到了極點,最近一兩個月,朝中政事是全部交託給尚書檯的,天子已經沒有精力再處理政務了。
“長安啊。”
李信微微低頭:“臣在。”
“你把這東西交給朕一份。”
天子聲音沙啞,而且有些低微,如果不是這座大殿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李信還真不一定能夠聽得清楚他在說什麼。
“朕也不用。”
天子說話都有些不太利索了,他咬牙道:“朕……會鎖起來,交給太子,這種東西,大晉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沒有。”
他斷斷續續的說道:“你把這東西……交給朕,太子登基,你就是……帝師,輔臣!李家可以……公侯萬代!”
李信仍舊低著頭,沒有說話。
這種話是信不得的,哪怕是天子將死的時候說出來。
“陛下,西南……也沒有拿到天雷的方子,臣與陛下保證,他們絕對不會主動動用這個物事,西南安寧一日,這東西就會深藏一日。”
說到這裡,李信頓了頓。
“而且陛下也多少應該知道一些,這個天雷……善守不善攻,基本不可能用來攻城掠地,對於大晉朝廷,沒有什麼威脅……”
天子死死地看著李信。
然後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咳嗽的撕心裂肺,似乎要把內臟都給咳出來一般。
候在殿外的蕭正,立刻衝了進來,讓手下人端來一碗早已經熬好的湯藥,餵給了天子。
飲下湯藥之後,天子的咳嗽止了一些,他揮了揮手,讓蕭正等人退後幾步,然後他臉色難看的看了一眼李信。
“你是執意不願意給朕?”
李信深深低頭。
“陛下,此物算是西南命脈,也是我李家命脈,臣這幾年雖然是迫於無奈,但是的的確確做了幾件對抗朝廷的事情,如果手裡沒有一些自保之物,恐怕一家老小都要上斷頭臺了。”
天子面無表情。
“你信不過朕。”
李信直視天子。
“陛下不也信不過臣?”
“朕信得過你,知道你沒有野心。”
天子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但是朕信不過旁人,信不過沐英,信不過漢州軍,你李長安沒有野心,他們會有。”
“再說了,你有兒子。”
天子又咳嗽了一聲。
“胸懷利器,殺心自起,這句話當年還是長安你教我的。”
“你的兒子,將來會繼承你的家業,你不會造反,他可不一定,他不會造反,你的孫兒會是怎麼樣,又沒有人清楚。”
天子默然道:“所以,朕從來不在乎別人會不會造反,只在乎別人有沒有造反的能力。”
“你李信有了。”
天子閉上眼睛。
“而且這個能力,可能還會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李信搖了搖頭。
“陛下知道我,我是一個謹慎的性子,無論做什麼,總是會先想著自保。”
“我不可能帶著一家老小,成為砧板上的魚肉。”
李信面色嚴肅。
“我得有撲騰幾下的能力。”
天子終於忍不住了。
他幾乎是咬著牙,低聲吼了出來。
“大逆……不道!”
在這個忠君是美德的年代,君要臣死,臣想不死也不行的年代,李信這個想法,的確是大逆不道。
不過這在李信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他低頭道:“陛下,臣願意放棄在朝中的一切官職地位,只在京城做一個富貴閒人。”
天子這會兒身體極度虛弱,與李信說了好一會話之後,連神志都開始有些模糊了,不過聽了李信這句話之後,他還是果斷的搖了搖頭。
“你……且回去,朕會再找你……”
天子微微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了一些。
李信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準備起身告辭。
他剛站起來,已經躺下的天子再次開口說話了。
“有可能的話,讓小九回京一趟。”
天子似乎在喃喃自語。
“朕……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朕……想見一見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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