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十八年的時候,李信第一次見到李慎。
那個時候,李信還只是羽林衛裡一個不起眼的校尉,還是被承德天子強行提上去的校尉,面對李慎的時候,他幾乎是沒有任何話語權,低微到了塵埃裡。
那時候的平南侯,在李信面前雲淡風輕,沒有任何壓力,相比較來說,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李信,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雛兒,在李慎面前盡顯弱小。
那時李慎跟李信說自己忘了,李信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那時,面對著這個龐然大物,李信甚至有些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倒不是說不敢說,而是說了無用。
那會兒,他唯一能傷害到李慎的方式,就是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粗苯法子,只可惜,那會兒的李信瘦弱不堪,柱國大將軍只用一隻手,李信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沒有拳頭,就沒有話語權。
現在,李信不僅個子高了,拳頭也重了,當他站在李慎面前,說出那句“大將軍想起來未”的時候,壓抑在心中三年多的怒氣,終於得以傾瀉而出。
並沒有什麼大仇得報的快感,如今的靖安侯李長安,只是覺得這個世界終於有道理可以講了。
從前的他太過弱小,聲音也不夠大,不管說什麼,別人都聽不見。
如今的李長安,足夠強壯,聲音也大到了別人不得不聽的地步,不管他說什麼,別人都得聽到耳朵裡去。
李信冷冷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李慎。
“大將軍,如今不是我要對你們怎麼樣,是朝廷要對你們怎麼樣,這一點你應該想的明白。”
“朝廷從武皇帝到承德皇帝,再到如今的太康皇帝,三代人除卻承德天子跟你有一點情分,不怎麼想完全碾碎西南,其他兩代人哪一個都想活吃了平南軍。”
“唯一那個跟你們有點情分的承德天子,也是死在了你們手裡。”
“如今,朝廷已經全面勝勢,我現在倒向你們又如何,我麾下的禁軍會跟我一起去做反賊麼?”
“他們不會願意的。”
“這樣一來,你們平南軍上下,加上加上劍閣那邊,也不會超過十萬人,沒了廢太子,你們這些人又能撐多久?”
說到這裡,靖安侯冷冷開口。
“你們做的最蠢的事,就是殺了承德天子,承德天子死了之後,西南就註定會有這一天。”
“或早或晚而已!”
李信這一連串的話說出口,柱國大將軍低著頭,沒有說話。
人非草木,沒有人是沒有感情的。
當初承德天子死了,他也真心實意的掉過眼淚。
過了不知道多久,李慎抬起頭看向李信。
“所以,靖安侯爺準備如何做?”
李信身上穿著禁軍的甲冑,走起路來還會有些聲音,他冷冷一笑,開口道:“大將軍是個聰明人,你自己也看得出來,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你那個兒子李朔提出來的路子,否則他做了這麼大的事,以你的性子早就把他殺了。”
“只是你無法接受這個法子而已。”
“你想見我,無非是想找出一個更合適的法子。”
靖安侯爺面無表情。
“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現在,要麼錦城投降,本侯著手接收錦城,然後平南軍可以保留一部分殘餘。”
“要麼我就在綿竹裡等著,等著劍閣破城,朝廷王師匯聚錦城城下,現在,我多少可以決定破城之後的錦城如何,但是到時候錦城破城之後,是個什麼光景,就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了。”
靖安侯爺面無表情。
“大將軍,該做一個決斷了。”
“降還是不降?”
李慎面露痛苦之色。
沒有人能在這個時候裝出一副大方的樣子,甚至絕大多數人擺在李慎這個位置上,都會跟朝廷硬拼到底,畢竟身在其中的事情,哪有那麼多理性在。
李慎能夠猶豫不決,已經很了不起了。
靖安侯爺緩緩站了起來,呵呵一笑:“既然大將軍猶豫不定,那我也沒有必要在這裡乾耗著了,我先回綿竹等著,大將軍有決斷了,就讓人去綿竹通知我。”
說著話,李信已經走到了蘆蓬門口。
“不過大將軍要抓緊時間了,葉師兄已經開始準備破劍門關,劍門關一破,錦城的事情,我就說了不算了。”
“葉家有鎮北軍在,他們可以吃下任何功勞,葉師兄可不會像我這樣,給你們平南軍留什麼活路。”
李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不語。
一直到李信走到蘆蓬門口,李慎才站了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
“靖安侯留步。”
李信停下腳步,回頭笑呵呵的看了李慎一眼。
“大將軍有決斷了?”
李慎臉色很不好看,有些病態的蒼白。
他微微低下頭,咬牙道:“你如何保證,你能保住平南軍的性命?”
“我不能保證任何事情。”
李信的語氣理所當然。
“這個遊戲就是這樣,贏家通吃,敗者出局,不管我給出什麼條件,大將軍都只能選擇相信。”
說到這裡,靖安侯爺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我身為大晉靖安侯,大將軍不會以為,我會愚蠢的留下什麼罪證罷?”
李慎沒有說話了。
他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最終低頭說道:“這件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需要再考慮幾天,也需要再準備幾天。”
“隨大將軍的便。”
李長安笑得很是灑脫。
“現在我一點也不著急,你們投降還是不投降,與我本人沒有任何關係。”
“你們不投降,我還可以安心做一個副手,到時候還能省點事。”
說這話,李信再次走到蘆蓬門口。
李慎起身相送。
他一路把李信送上了馬,然後這個臉色不太健康的平南侯,低聲問了一句。
“你,沒有騙李朔?”
“這個誰知道呢?”
靖安侯爺翻身上馬,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就算大將軍同意投降,李朔找我兌現諾言的時候,我也會告訴他一句。”
“我忘了。”
說完這一句,靖安侯爺暢快大笑,騎著馬與手下人一起離開了這座蘆蓬。
李慎目送著李信等人離去。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瞬間,這位柱國大將軍的背影,彷彿蒼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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