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軍與南蜀遺民之間的關係,很是複雜,以至於就連他們當事人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誰欠誰,或者說誰幫了誰了。
西南的這些事情傳到後世,史書上多半會留下這麼幾個字。
平南軍盤踞西南三十餘年,疑與舊南漢遺民勾聯。
而現在這十萬戶南蜀遺民,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甚至連進入史書的資格也沒有。
不過現在他們有了。
這支李信口中的“義軍”,只要能從漢州城裡走出去,將來就會成為大晉太康年間濃墨重彩的一筆,或許值得後世的史官寫上幾十個字。
放完狠話之後,沐英就帶人回了漢州城的沐家。
沐家的家裡,從前的大殿下李興還有沐家的家主沐青,都在書房裡靜靜的等著沐英回來。
沐英進了屋子之後,換下了身上的甲冑,換了一身普通的衣裳,在這兩個人下首坐了下來,緩緩說道:“父親,大殿下,我已經與平南軍的人說了,三天之後離開漢州。”
沐青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坐在一旁喝茶的大殿下李興,放下手中的茶杯,開口道:“沐兄弟真要三天後帶兵離開漢州城?”
“未必是三天。”
沐英笑了笑:“帶兵打仗,哪能說什麼是什麼,我現在是在等綿竹那邊的訊息,那邊明天有訊息我們就明天動身,五天之後有訊息咱們就五天之後動身。”
李興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深深地看了沐英一眼,開口道:“沐兄弟,本來這人既然都交給了你,我就不應該再過問,你想出漢州沒有問題,但是我覺得你不能把兵力全部帶出去。”
他沉聲道:“漢州還有十萬戶我們的平民百姓,漢州城裡也還有許多曾經的南漢舊臣遺孤,你把人都帶走了,固然聲勢浩大,李慎他們也未必攔得住你,但是如果平南軍事後洩憤,要屠了漢州城,咱們在漢州不剩一兵一卒,為之奈何?”
老實說,這種交權之後還要插嘴的行為很不討喜,但是李興說的的確是實話,漢州就在錦城邊上沒有多遠,如果這五萬“義軍”全部出去,那麼漢州這邊舊南蜀就幾乎失去了所有戰鬥力,那時候平南軍想要秋後算賬,漢州城立刻就要血流漂杵。
沐英皺了皺眉頭,然後先是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見老爹沒有反應,他對著李興問道:“大殿下以為應該怎麼做?”
“至少留下兩萬人守漢州城。”
李興悶聲道:“咱們倒向李信,是為了求存,總不能本末倒置,為了求存,先把自己根基敗壞乾淨了不是?”
沐英的老爹這個時候,也不再沉默,他開口說道:“大殿下說的不錯,這五萬人你不能全部帶走,得留一些人,給咱們留一點自保的本錢。”
這兩個人一起開口,其實就不是在跟沐英商量了。
沐英雖然心眼不是特別多,這個時候也明白了自己不在漢州城的時候,這位曾經的大殿下跟自己老爹達成了什麼默契,他也很光棍的點了點頭。
“那就按大殿下的說法,留一部分人在漢州。”
“不過留兩萬人太多了。”
沐英低眉道:“我們此行是要去綿竹,綿竹距離漢州並不是太遠,留一萬人守城,如果平南軍真的要做這種下作的事情,我會立刻回軍支援,到時候一萬守軍足夠支撐到我回來了。”
李興沒有立刻答應下來,他轉頭看向鬚髮都有些發白的沐青,低頭道:“沐世叔,您以為呢?”
“大殿下。”
沐青對李興還是頗為尊敬的,他恭敬的低頭抱拳,開口道:“老夫也以為,留一萬人足夠了,只不過兵器要多留一些在漢州。”
“如果平南軍真的要打漢州,咱們有一萬人可以支撐一段不短的時間,再加上咱們還有十萬戶舊南漢的故人,如果漢州出了事,只要有刀有槍,臨時再拉一兩萬人出來不是什麼問題。”
沐青雖然要照顧李興的看法,但是沐英畢竟是他親兒子,在大是大非的問題是,沐老頭還是看得明白的。
父子倆眾口一詞,李興也沒了辦法,他只能長嘆了一口氣,起身對著父子兩個人深深一揖。
“李氏無能,失國失地,今舊漢只餘十萬戶苟延殘喘,他們的身家性命,李興已經無力照看,盡數託付給賢父子了。”
這種大禮,沐青自然是不肯受的,他立刻站了起來,上前扶住李興。
“大殿下這是做什麼?折煞老夫了……”
對比起來,沐英就要冷靜的多,他是緩緩的站了起來,對著李興也作了個揖。
“大殿下放心,此次是咱們這些亡國之人在買莊下注,只不過賭徒從大殿下,成了我們沐家,如果賭輸了,沐家首當其衝,願意承擔任何責任。”
李興面色嚴肅,躬身還禮。
“全看世兄了。”
說完這句話,這位大殿下轉身離開了沐家。
沐青親自送他出門,然後又回到了書房,這個時候身為“大將軍”的沐英,仍然在面色平靜的喝茶。
沐青張口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頹然的坐了下來,嘆了口氣。
“他畢竟是宗室,當著面該尊敬的要尊敬。”
沐英平日裡是個很孝順的兒子,不管沐青說什麼他都是點頭答應,但是這一次有些不太一樣,他伸手給沐青倒了杯茶,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爹,南漢亡國…三十多年了!”
“當初不是祖父把閔王殿下從錦城裡救了出來,李家宗室都已經滅種了。”
他第一次直視自己的父親。
“按照我的意思,給這位大殿下一口飯吃,那是看在舊國主的面子上,天經地義,但是如果要他繼續騎在我們脖子上指手畫腳,兒子就有些看不過眼了。”
沐青瞪了瞪眼睛。
“你現在能帶著這麼多人,是人家大殿下讓給你的!”
“那也是當初祖父讓給閔王殿下的。”
沐英悶聲道:“再說了,這也不是他李興讓給我的,是靖安侯爺親自跟他談下來的,他李興帶著咱們這些南蜀遺民,幾乎走到了絕路上,最後勉強懸崖勒馬,只能把韁繩丟給了我們沐家,才有了現在這個局面!”
“兒子本來可以在京城裡高官得坐,駿馬得騎,有當初的功勞在,只要不去造反,到告老的時候做個三四品官總不是問題。”
“兒子是放棄了京城的官位,接過了他李興手裡的這個爛攤子,因為我也是南蜀人,我並沒有太多怨言。”
說到這裡,這個黑臉的“沐大將軍”咬了咬牙。
“可是他李興撒手不管之後,又想在一旁指手畫腳,那兒子可就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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