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與宇文昭這一次的見面,算是不歡而散。
事實上李信來之前,就沒有真正想跟宇文昭談判的心思,兩個人之間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談判的餘地了,他之所以過來,是要儘量拖一點時間,哪怕只拖半天時間,赫蘭部宇文燾的援兵就有可能支援過來,到時候他的部下就不用硬衝乞圭部防線,就可以少死很多人。
宇文昭離開之後,李信也從這個草棚離開,回到了他的大營之中,出乎李信預料的是,他沿途並沒有碰到宇文昭派來的刺客,讓他頗有些意外。
順利回到營帳之後,李信叫來了葉茂,知道手下人已經做好突圍準備之後,他猶豫了一番之後,開口說道:“再等一天罷。”
“明天晚上突圍。”
這個時候,宇文昭所部已經在後面追趕,多等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風險,但是強行突圍必然死傷慘重,既然已經知道了宇文燾已經成功成為了赫蘭部新任族長,便值得再等一天。
葉茂也很理解李信在想什麼,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開口道:“知道了。”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下達了這個命令之後,李信就沒有回帥帳裡去,他找了件棉衣,披在了自己身上,然後在營帳附近一個高坡上,找了塊大石頭,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偶爾從懷裡取出千里鏡,往赫蘭部的方向看去。
接下來幾個時辰,李信就一直在這裡坐著,直到深夜。
這會兒,已經是元昭六年的正月,北方正是寒冷的時候,到了晚上的時候,寒風呼嘯,李信就這麼頂著北國的寒風,坐在這裡往赫蘭部方向觀望。
到了戌時左右,仍舊披甲的葉茂,坐在了李信旁邊,他抬頭看了看臉色已經有些不太好看的李信,伸手遞過去一張熱騰騰的大餅。
“師叔有畏冷的毛病,快回去歇著吧,我讓人在師叔的營帳裡點了火盆。”
這會兒他們的位置已經暴露,因此也不用怕生火暴露目標,從昨天開始,便有熱食吃了。
李信接過這張餅,放在嘴裡啃了幾口,有熱氣下肚,他好受了一些,不過因為受了凍,說話還是隱隱有些打顫。
“在這裡多等一天,他們便少了一分生機,這個決定是我下的,我回去也睡不著。”
此時此刻,在這裡等候是極其冒險的行為,此時趁夜突破乞圭部的防線,他們只用面對乞圭部而已,如果宇文昭所部追了上來,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幾乎是十死無生。
李信從十六七歲就開始帶兵,不到二十歲就跟著葉鳴一起帶兵西征,這些年他親眼見過的死人就有數萬,心志已經十分強大,但是做出這種決定,他心裡的壓力還是非常巨大。
葉茂輕聲道:“師叔不是說,這些人是朝廷的人,就算全死了,我們兩個人也能逃出去麼?”
李信三兩口把一張餅嚥下了肚子,然後又用千里鏡看了看赫蘭部方向,微微嘆了口氣:“禁軍的人也是人命,能不死,我肯定不會讓他們去死。”
葉茂再一次看了看李信,然後輕聲感慨道:“祖父從小便教育我,慈不掌兵,很難想象,像師叔你這種慈悲性子,居然是一個戰功赫赫的大將軍。”
“我是不太適合帶兵的。”
李信扭頭看向葉茂,緩緩的說道:“不怕你笑話,早年我在羽林衛任校尉,在你四叔手底下做事,奉命押送一批物資到雲州城,在小陳集遇到了鮮卑蠻子,當時我們一個校尉營是四百人,蠻子有六百多個。”
“我帶的校尉營,配合小陳集烽燧的將士,把這六百多個蠻子全殺了。”
說到這裡,李信有些疲累的閉上了眼睛,感慨道:“那一戰,算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在戰場上殺人,直到現在依然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小陳集一戰,我帶的那個校尉營,死了三十九個中弟。”
說到這裡,李信自嘲一笑:“時至今日,這件事我依然時常想起,有時候一閉眼,就看到三十多具屍體擺在面前。”
當年李信才十七歲,小陳集一戰,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上提刀殺人,而小陳集一戰背後的安排,也讓他深刻的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這件事對他的三觀衝擊非常之大,到現在十幾年時間過去,他仍然記得很清楚。
“這件事我聽父親說起過。”
葉茂起身,在附近找了一些枯草,又撿了一些秸稈,擺在李信面前點燃,給李信稍微驅了一些寒意,他一邊在附近揀枯枝,一邊開口說道:“父親說,小陳集一戰之後,師叔的手下陣亡了三十多個人,後來十多年時間裡,師叔一直在奉養這些人的家屬,逢年過節都會送東西過去。”
李信眯了眯眼睛,沒有多說什麼,他把腳底下的幾個枯枝,丟進了面前的火堆裡,然後習慣性的掏出千里鏡,看向了赫蘭部方向。
這會兒已經差不多子夜時分,附近萬籟俱寂,但是赫蘭部的方向,似乎隱隱約約有幾個光點在跳動。
李信立刻站了起來,他舉起千里鏡,反覆看了幾遍之後,才扭頭看向葉茂,緩緩的說道:“赫蘭部那邊……似乎來人了。”
他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是還是可以聽出來一些顫音,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情緒太過激動。
葉茂立刻掏出自己的千里鏡,朝著赫蘭部的方向看去,遠處的幾點火光越發近了,已經可以看出來是一些上下躍動的火把。
葉茂神情大振,立刻扭頭對李信說道:“師叔,確實是赫蘭部那邊來人了,看來應該有十餘騎,估計很快就可以到我們這裡了。”
見到人來之後,剛才還在這裡苦苦等候的李信,突然不著急了,他從火堆旁邊站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淡然說道:“既然那邊有人來了,我就不用在這裡守著了,你帶幾個人去迎一迎他們,我回帳篷裡睡一會兒。”
說著,李大將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揉了揉自己的腰,懶洋洋的說道:“在這裡守了一晚上,困死我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邁步走遠了。
葉茂看著李信揉著腰遠去的背影,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對著李信的背影大聲道:“師叔,咱們對赫蘭部,是個什麼態度?”
此時李信還沒有走遠,他再一次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道。
“如果是赫蘭部的使者,你就讓他們赫蘭部出兵援護我等。”
“要是宇文燾親自來了,你就帶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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