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門大街。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楊信在風雪中高喊著。
他後面是一片響徹天空的喊聲。
走到這裡的時候,就連東城的援軍也加入了隊伍。
說到底京城其實是一座軍戶之城,這座城市居住的一百多萬人口裡面絕大多數都是軍戶,親軍上值二十六衛全在這裡,他們和他們的家人,構成了這座城市居民的主體。而這二十六衛裡面編制最大的就是錦衣衛,這個被後世習慣性理解為特務機構的衛,實際上涵蓋從宮廷侍衛,再到儀仗,偵緝廷杖等各個職能,人數早就突破衛一級。
僅正規編制的,實際就超過一萬了,這不算外派的,而且還有很多是一個職位有好幾個人,主要是皇帝對於勳貴或者大太監的子侄們,都喜歡往錦衣衛扔,反正就是些沒有實際權力,每月領點俸祿的閒差。
而這些人也是這場遊行的主力……
當值的肯定不會來。
只有不當值的才會出來參加遊行。
更何況一開始的確是錦衣衛為主,但很快隨著這個訊息在京城的傳播,就已經不單單是錦衣衛了,那些不當值的親軍衛士兵,也同樣跑出來加入了遊行的隊伍。
他們正因為大雪在家閒得無聊,而且平日對青蟲看不順眼……
也不可能順眼。
軍戶看青蟲就沒有順眼的。
這些絕大多數都是跟著太祖成祖打天下功臣後代,現在沒有任何權力,甚至很多人就連吃飯都困難,比如剛剛挑選出給徐光啟的軍戶,那些全都破衣爛衫面有菜色。但他們可是理論上的這個帝國最強的軍事力量,事實上的禁衛軍,他們祖上跟著成祖奪取天下橫掃漠北,原本他們應該延續祖先的輝煌,但兩百年來文官的不斷壓制,讓他們早已經光彩不再。但現在他們絕大多數只是一群貧民,領著微薄的軍餉,在飢寒中沉淪,成為這座城市最底層,所有文官士子都能踐踏的淤泥……
誰都能踩他們。
他們連五城兵馬司的弓兵都不如。
他們壓抑得太久了,他們需要一場痛快地發洩,這場錦衣衛發起的遊行迅速變成軍戶大遊行,越來越多親軍各衛軍戶加入,他們已經不僅僅是修岳廟了,實際上後來加入的根本不知道幹什麼,別人加入他們就加入,別人要提高待遇他們就跟著喊。
局勢正在失控。
整個朝廷一片混亂,協理京營的黃克纘大冬天一腦門子冷汗,六部文官全都懵逼,各城巡城御史和兵馬司更是傻了眼,誰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誰也不明白這些軍戶們怎麼就突然淹沒了整個城市。
好在秩序沒亂。
事實上秩序也亂不了,這些軍戶都是本地人。
他們不會亂的。
這是他們居住了超過兩百年的家園,他們再想發洩也不會以毀掉自己的家園為代價,尤其是這些人都是軍人,都有自己的衛所等級約束。
但這種逐漸淹沒全城的壯觀場面還是把文臣嚇得夠嗆。
他們真嚇壞了。
過去被他們無視的軍戶們,真正展現力量的時候,他們立刻就發現了自己的虛弱。
方從哲已經匆忙進宮。
不論這些軍戶是為什麼,這時候必須安撫住。
但楊信並不知道這些,他根本看不到後面,他能看到的只有跟著他在最前面的那些錦衣衛,就連那些串聯的錦衣衛,也不知道自己串聯出了一個多麼可怕的結果,這些點燃一場超大規模遊行的傢伙,在安定門大街上唱著滿江紅,絲毫不知道自己身後的隊伍到底有多長。
這時候已經沒人看青蟲了。
那些青蟲有什麼可看的,與其看他們在文廟哭喪一樣,還不如看這邊的錦衣衛遊行呢!
這才是百年難得一見。
包括青蟲自己。
那些沒有了觀眾的青蟲們,紛紛從文廟湧出,愕然地站在雪中的街道上,看著手捧聖旨的楊信走向前,看著浩浩蕩蕩的錦衣衛大軍在街上望不到盡頭,然後同樣看著他們在正對通向文廟的街道口停下來……
“停!”
楊信大吼一聲。
後面的錦衣衛們迅速停下。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然後楊信開始讀聖旨,聖旨的內容自然是任命他為總管,負責在靈椿坊擇地修建嶽聖廟,很快聖旨讀完,錦衣衛們跪倒山呼萬歲。
兩旁百姓同樣跪地。
捧著聖旨的楊信,站在萬歲聲中看著眼前幾座民宅。
本坊的總甲之類也早就出來伺候著,小心翼翼一臉惶恐,楊信示意後面的錦衣衛別動,他還不知道自己一停在這座城市造成了多大的擁堵,可憐後面數萬遊行軍戶不得不逐漸停下。緊接著他走到路邊,開始用自己的腳步來丈量,很快丈量完成,在盡頭隨手推倒路邊一根拴馬樁,然後重新回到那總甲身旁,走進他身後的巷子,又繼續向前丈量,並在盡頭做好標記。
這才回來繼續欣賞……
總甲在一旁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徵用,這片地萬歲爺用了!”
楊信手臂一揮說道。
路邊幾個人張口就要嚎叫……
“給錢的,自己報價,該多少算多少!”
楊信說道。
那幾個人瞬間就閉嘴了。
“楊,楊義士,這是小的祖宅,小的祖祖輩輩住這裡,小人寧死不會賣祖產!”
其中一個義正言辭地說。
“劉三,你爹才搬來的,你他瑪算什麼祖傳,你個殺豬的潑才聽沒聽見楊義士說的是徵用,給你錢是萬歲爺慈悲,還敢討價還價,信不信爺明天請你去個舒服的地方,想不想玩夾棍?”
一個錦衣衛怒道。
“那也不能強買啊!”
旁邊一個青蟲義正言辭地說。
“就是,陛下讓你們擇址建廟,難道是讓你們迫害百姓?”
另一個青蟲喝道。
“我不想聽見他們說話!”
楊信淡然說道。
許顯純立刻一招手,三四十條錦衣衛一擁而上,他們也不打也不罵,就是圍起來向裡擠,在三四十條壯漢的擠壓中,那倆青蟲瞬間消失,反正再也沒人聽到他們的聲音。沒動的那些錦衣衛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著剩下那幾個想仗義執言的青蟲,後者嚇得以最快速度往回縮,這個真惹不起,別說是動手打了,就是一個錦衣衛吐口唾沫,都能把他們淹死在口水裡。
尤其後面還有無數躍躍欲試的。
“趕緊開價,我楊信做事公道,把你們的房子,房子裡的所有雜物,這些統統算上,報個總價,然後給你們一刻鐘,拿錢回去搬走,不然連你們一塊埋裡面!”
楊信不耐煩地說。
那屠戶也是識時務的,以最快速度報出價格。
楊信接過總甲殷勤遞上的契約迅速簽字,然後單獨寫了一張白條……
“去我家拿錢!”
他把白條遞給那屠戶。
後者趕緊接過,以最快速度回去清理家當,反正雜七雜八都已經摺價了,而且他還多報了不少,這筆生意是穩賺的,把值錢的東西一收拾帶著家人去朋友家暫住就行。有他帶頭另外幾家也沒廢話,反正楊信又不是不給銀子,這一帶也沒有什麼富貴人家,實際上安定門內這片都是貧民,簽完地契拿上楊信的白條趕緊回家帶著家人和值錢東西離開。
很快一刻鐘就過去。
楊信在兩旁搜尋著,立刻就看到了一塊上馬石,他在一片矚目中走過去,彎腰大吼一聲,一下子抱起然後舉過頭頂。
四周一片驚歎。
下一刻舉著這塊巨石的楊信,就像上次在開原一樣,猛然將它擲向旁邊一處院牆……
“拆!”
在院牆的倒塌聲中,他轉頭對著那些錦衣衛說道。
那些錦衣衛立刻亢奮地一擁而上,下一刻伴著號子聲,整個這道院牆一下子被數以百計的錦衣衛推倒,緊接著他們洶湧而入,就像狂歡般開始了拆房,而在他們後面終於重新動起來的龐大隊伍,彷彿得到了歸處的河流般,轉眼淹沒了這幾座宅院。源源不斷到達的數萬軍戶,就像戰爭之王裡那些拆飛機的饑民般,以極快速度把這整片房屋變成一個個骨架,繼而變成廢墟,甚至很快連廢墟都開始消失……
“這人有點多啊!”
楊信則愕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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