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
巡撫衙門。
天津巡撫是新設立,原本在援朝時候也有過,但在援朝結束後這個職位便撤銷了,直到鎮南王開始搞事情,為了盯住新城的楊家莊戶,防備這支奇兵突襲京城,所以朝廷重新在天津設立巡撫。
不但有巡撫,甚至還有天津總兵。
而且這個總兵屬下還有員額為一萬的駐軍,實際多少這個就不好說了,歸屬黃鎮統轄的葛沽海防營理論上也歸天津總兵。
當然,只是理論上。
此刻萬曆十七年進士的天津巡撫黃運泰,天津兵備道王弘祖,還有天津總兵張繼先全都正襟危坐,在大堂兩旁看著中間的孫奇逢,後者作為信王的使者前來勸說他們加入靖難的偉業。這位咱大清之許衡,面對正中坐著的盧象升,彷彿進入忘我狀態般,揮舞著手臂慷慨陳詞,話說就差手中再拿個鵝毛扇了,。
而對面的宜興伯一臉肅然,用帶著敬意的目光看著這位大儒……
這真是大儒。
雖然此刻的鐘元先生還沒到家裡地被咱大清圈了,然後跑到河南某個小山村發憤著書,從此晉級北儒一代宗師夏峰先生,開創大清儒學的時候,但其學問已經足以鎮住盧象升了。
論儒學盧象升肯定不如他,雖然考科舉他還不如盧象升。
他至今還是個舉人。
但是……
舉人怎麼了?
舉人一樣也能看穿楊信的真面目。
“妖孽!
天禍大明,生此妖孽!
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對於楊賊,唯有這個妖孽一詞能相符,他不似凡人也的確不是凡人,他就是一個禍亂天下的妖孽。我等起兵並非為名利,那些鄉紳之流的確為保住田地,但我等豈是在意那幾百畝薄田者?我等之所以甘冒滅族之險與此賊一戰者,正為大明之社稷,為儒家之道統,此非利益之戰,實乃道統之戰。
除魔衛道之戰。
我等所捍衛者,乃我儒家之千年道統,若使此賊得志,則儒家的滅亡之日不遠矣。”
孫奇逢說道。
“他不是與衍聖公交好嗎?還是孔廟守護者。”
張總兵很傻很天真地問道。
“笑話,孔廟何用他來守?這天下沒人了?”
王弘祖不屑地說道。
不得不說這個稱號讓天下儒生都像吃了死蒼蠅般噁心。
“衍聖公都快被他坑死了,如今連孔府大門都不敢出,交好?衍聖公寧可這輩子沒認識過他,這賊子名為衍聖公之友,實則處處設局陷害,使得衍聖公聲名狼藉。以毀衍聖公之名毀孔聖之名,對外還說自己是孔廟守護者,拿著神廟御賜金牌裝腔作勢,這用心何其毒也,如此算來他倒的確是處心積慮,此前設立武廟之舉亦是如此。”
黃運泰說道。
“際雲公明鑑,楊逆這些年所為正是如此。
以毀衍聖公之名,毀孔聖之名,衍聖公聲名狼藉,則孔聖之名亦汙。
立武廟封關岳二聖,則分民間對孔聖之禮敬,愚民無知,不會懂其中有何分別,朝廷立三聖,則愚民所拜者即三聖,關岳二聖合祀之後,民間拜者如潮,求祈者絡繹不絕,乃至惟視武廟而不知文廟。
汙孔聖之名,分孔聖之敬,此為第一步。
第二步即推崇科學。
科學的確不無可取之處,但德行才是根本,愚民惑於科學帶來一時之利,以科學勝於儒學,這就是捨本逐末了,但恰逢咱們這位陛下,又因年少好此道,楊賊則推波助瀾,立科學院以推崇科學。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陛下崇尚科學則民間皆以科學為尊,儒學則成敝履,民間於儒生再無敬畏之心,乃至笑為青蟲。
以前尊為文曲星。
而今笑為青蟲。
楊賊之計又成矣。
然後第三步,毀儒家根基。
均田制。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士紳都沒了還有儒生?
分地,以民兵制控制鄉村,設新學校控制下一代,取消科舉,官吏不分,取士不用聖賢之道,到頭來儒學不行,一切皆是新學,五十年後還有誰再讀聖賢書?
百年後舊儒生皆亡,儒家亦將煙消雲散。
道統絕矣!”
孫奇逢慨然長嘆。
很顯然他知道用其他很難打動盧象升,說到底盧象升真沒有必要加入,他們這個集團需要的只是等結果,這場戰爭本來就與他們無關,話說他們的土地被楊信搶去時候,北方士紳也一樣看熱鬧。那麼現在楊信搶北方士紳土地時候,他們幸災樂禍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冒險幫北方士紳,但盧象升終究還是個儒生,上升到儒家道統的高度,應該還能有些希望。
“宜興伯,鍾元先生所言不無道理,如今合西平伯所部,這天津精兵不下兩萬,正可一舉拿下新城……”
王弘祖說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還在仰頭扮憂鬱的孫奇逢愕然回過頭,然後就看見一身板甲的羅一貫,帶著十幾名親兵急匆匆走過來,而且面色凝重手扶刀柄,因為走的急,渾身鐵甲不斷髮出摩擦聲。
“西平伯,苑口戰事如何?”
黃運泰趕緊問道。
羅一貫卻沒回答他,而是向孫奇逢一指……
“將這逆黨拿下!”
他喝道。
他身後兩名親兵立刻上前。
這一幕讓裡面的人全都愣住了,懵逼地看著羅一貫。
實際上孫奇逢是第三批使者,此前信王已經連續派來過兩批,只不過盧象升始終沒點頭,但對此羅一貫都是知道的,甚至他還見過這些使者,只是說得聽盧象升的命令,但對這些使者是保持禮遇的。也就是說他不是楊信一夥,最多也就是和盧象升共同進退,他今天突然發難簡直讓人莫名其妙,不過看著兩名走向孫奇逢的親兵,王弘祖首先反應過來。
“西平伯,此處乃天津巡撫衙門,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他喝道。
緊接著他向張繼先示意。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羅一貫冷笑道。
就在此時那兩名親兵走到孫奇逢跟前。
黃運泰也清醒過來,他立刻看了盧象升一眼,後者面色凝重沒有說話,但同樣疑惑地看著羅一貫,他立刻明白這不是盧象升授意,既然這樣那就好辦了,這裡是巡撫衙門,好歹也是他的地盤。作為一個河南永城人,而且還是父子兩代進士,死後光一座墳就佔地一百二十多畝的名宦,他是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坐歪屁股的。
羅一貫又如何,天津又不是羅一貫的防區,這裡是他的地盤。
“來人,保護鍾元先生!”
他拍案喝道。
幾個侍立在旁的衙役立刻上前。
羅一貫毫不猶豫地拔出槍,對著屋頂扣動扳機……
“黃巡撫,你這是要附逆?”
他說道。
屋裡眾人被槍聲嚇得一愣。
那幾個衙役同樣被嚇得停住,他們是衙役,又不是死士,混口飯吃的差事有混口飯吃的原則。
羅一貫的兩個親兵立刻抓住了孫奇逢。
“宜興伯,你想看著儒家道統就此斷絕?”
孫奇逢傲然說道。
很顯然他還想用自己的風骨做垂死掙扎,不過他雙手的顫抖出賣了他。
而盧象升坐在那裡,仰頭看著屋頂……
“張總兵,封侯之業在此,天津城內雄兵近萬,如今數萬團練圍攻新城,所缺者正是雷霆一擊,難道你就不想要新城那些,老朽在此承諾,勝利之時新城楊家一切都歸你與所部兄弟。”
黃運泰說道。
盧象升是沒指望了,這些南方人不會攙和的,現在就得靠北方人。
他這話一說完,張繼先瞬間就兩眼放光了,楊家的那些產業啊,幾十萬畝高產的水田,無數的工廠,他可都是親眼看過的,話說誰不想要啊,哪個犢子不想要啊,以前也就是做夢時候想想,但現在突然間真切起來,張總兵的腦子瞬間就被無數的金光淹沒了。
“都看什麼,聽軍門的!”
他大喝一聲。
外面他那些正在探頭探腦的親兵立刻拔槍湧入。
羅一貫的親兵同樣拔出槍,雙方槍口隔著不足兩丈相對,前者背後是羅一貫,羅一貫前面兩個親兵控制著孫奇逢,孫奇逢後面幾個衙役面面相覷,黃運泰三人起身催促著士兵上前,整個大堂上劍拔弩張,只有外面盧象升的親兵不知所措地看著裡面……
“這誘是何苦呢?”
羅一貫說著很無語地走到兩名親兵身旁,然後在一尺外看著孫奇逢。
後者努力做出一副傲然姿態看著他。
羅一貫突然笑了。
“鍾元先生,你們相信孫傳庭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鎮南王當年是怎麼坑死遼陽那些人的?”
他對孫奇逢說道。
後者的臉色瞬間變了。
“西,西平伯,太原侯赤膽忠心,信王與之推心置腹,又豈是閣下所能離間。”
他強作鎮定地說道。
“那我就幫你一把,別讓你看到真相了,免得你到時候不好受。”
羅一貫點了點頭說道。
說完他伸手從親兵手中接過短槍,緊接著頂住了孫奇逢的腦門。
“西平伯,此處還不是你撒野之處!”
黃運泰怒道。
很顯然他年紀大了,頭腦反應已經不夠靈活。
羅一貫轉頭看著他……
“看看吧,這就是利令智昏啊!
黃巡撫,你們就想著保住你們的地,張總兵,你就想著銀子,可你們難道就沒想過,你們如今做的這些,就是別人想要你們做的?你們就沒想過,整個這件事就是一個陷阱,一個引蛇出洞,讓你們自己踏進羅網的陷阱?你們難道就那麼確信,這不是孫傳庭和鎮南王在合夥演戲?
遼陽城裡那些人正在笑你們啊!
張神武和周遇吉兵臨京城?當年葉赫騎兵是怎麼扮成建奴騎兵,在遼陽哄著那些人自取滅亡的,這才過去幾年啊,你們就都忘了?”
他很開心地笑著說道。
黃運泰等人瞬間愣住了。
下一刻羅一貫轉回頭看著孫大儒,孫大儒的臉色一片蒼白,甚至渾身都在哆嗦著,羅一貫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然後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伴隨著略顯沉悶的槍聲響起,孫大儒的死屍向後倒下。
而就在這同時,外面混亂的槍聲響起。
黃運泰等人手足無措地看著大門處,
下一刻無數身穿板甲計程車兵洶湧而入,為首的祁國屏抬手一槍,將一名上前阻攔的衙役打倒,緊接著拔出刀徑直走向大堂,王弘祖第一個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卻沒想到張繼先隨手抄起身邊的椅子,一下子橫拍在他胸前,倒黴的王副使慘叫一聲仰面栽倒。
拎著椅子的張總兵一腳踏在他胸前,然後一臉諂媚的笑容看著羅一貫……
“西平伯,卑職能將功贖罪嗎?”
他用很噁心的聲音說道。
不過羅一貫並沒理他,而是直接走到了盧象升面前。
“引蛇出洞。
的確,他慣會使這一招,這些年使了不只一回,我真傻,真的,我明知道張神武和周遇吉不可能背叛他,卻還在做夢想著這是真的。
利令智昏,我們都是利令智昏啊。
我在幻想著真得能有回到過去的一天,幻想著還能回到從前,回到從前那個江南,都想的昏了頭,以至於連這麼簡單的局都沒看出來,他太壞了,把我們所有人當猴耍,他此刻一定正在京城看著我們的笑話。”
宜興伯坐在那裡,保持著看屋頂的姿勢苦笑道。
“都堂,接下來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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