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巡撫衙門後堂。
“妖法,絕對是妖法!”
宣大總督張曉義正言辭地說道。
他是顏神人,雖然顏神鎮屬青州府益都縣,但實際上顏神官紳屬於以淄川為核心的官紳集團……
顏神就是博山。
和青州府治的益都縣隔著一百多里崇山峻嶺呢!
但去淄川只有四十里水路。
還是順流直下。
明清之交以淄川縣為核心,包括後來變成博山縣的顏神鎮,以及附近的鄒平,長山,新城三縣,再加上週村,就像蘇錫常一樣,簡直就是個進士窩子,有一堆依靠八股文發跡的世家,他們共同組成了一個實力龐大的官紳集團。
比如王象乾家族,他後面象坤,象蒙,象鬥,象恆,象節,象晉,象春,象雲全都是進士,還有張至發,畢自嚴,自肅,李化熙,翟鳳翀,孫之獬,還有和黃澍一起挖黃河的河南巡按高名衡等等,僅目前還在的隆萬天啟三朝進士就好幾十。而張曉這個宣大總督也不是最高的,最高是剛剛接替亓詩教的戶部尚書畢自嚴,原本歷史上還有首輔張至發,這些傢伙都是互為婚姻,比如張曉一個兒子娶翟鳳翀侄女,一個女兒嫁給了他侄子,張曉還有一個兒子娶了淄川王氏的通政使王孟震的女兒……
不過老王已經被九千歲貶官扔到雲南去了。
這就是世代簪纓。
但世代簪纓的意思也很簡單。
他們都是掌控地方几乎絕大多數土地的超級大地主,對他們來說鎮南王的進京無異於噩夢了。
他們的確都是齊黨。
過去他們跟在楊信和九千歲這個系統後面悶聲發大財,全都撈的金山銀山一般,後者在江浙荼毒士紳,他們跟在後面撿寶貝,所以他們默默看著楊信禍亂江南,最多偶爾仗義執言一下,但實際上是推波助瀾的。
但現在楊信終於把江南士紳禍害完了。
然後輪到他們了。
“把他自己的血輸入陛下身體,陛下身體裡流著他的血,那陛下還是過去的陛下?連血都換成他的了還不是變成他的傀儡?血都變成他的了,陛下還算太祖血脈?這個妖孽處心積慮,就是想以此鵲巢鳩佔,名為忠臣實為竊國,什麼割股奉君,分明就是謀奪江山!陛下已非陛下,血脈不再,正統已失,何顏竊據帝位?如今唯有信王才是先帝真正血脈,我等身為大明之臣,此時唯有奉信王正位,否則九泉之下何顏見先帝!”
河南巡撫郭增光莊嚴說道。
此時這座後堂上坐滿了人,不僅僅是張曉和郭增光,此前上奏的李精白,曹爾楨,王點,還有張鳳翔,甚至保定知府等地方官,以鹿正,孫奇逢等人為首計程車紳,可以說眾正盈堂。實際上信王也在,只不過他在內室沒出來,得這些人商議出結果之後他才能出面,理論上他還是被軟禁的,田爾耕率領的一千錦衣衛就在保定。
但被阻擋在巡撫衙門外。
不是張鳳翔阻擋的,而是保定的團練。
所以與張鳳翔無關,他還象徵性出去勸了一下,但團練們的正義感太過於強烈,堅決不允許這些閹黨爪牙來迫害信王這樣的賢王。
所以田爾耕也沒強行進來,說到底天啟沒做出決定,他要是強行闖進來造成什麼意外,那信王就是被他害死的了,萬一皇帝生氣怎麼辦,這終究是皇帝一向疼愛的親弟弟,所以像他這樣的聰明人,是肯定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而這些督撫們秘密集會的原因很簡單。
他們怎麼辦?
楊信已經進京控制了朝廷,而且楊信的軍隊正在趕往京城,從徐州啟程到京城以騎兵行軍正常也就二十天,強行軍能到十五天內,這時候這支一萬五千人的精銳軍團已經過臨清。
雖然楊信的確不是非得要這支軍隊。
但這支軍隊到達京城的象徵意義不同,他們代表著楊信正式接管京城。
那麼北方計程車紳們怎麼辦?
楊信是肯定要均田的,他在江南怎麼幹的有目共睹,這個混蛋不是突發奇想或者就為撈點銀子,他是有一整套制度的,一套以均田制為基礎,從政治到軍事再到經濟甚至包括教育等等,一整套很完善的制度。不論這套制度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還是什麼妖魔教的,他的這套制度都是很可怕的,它徹底推翻了舊的體系,徹底把土地士紳踢進了垃圾堆。
他在江浙已經完成改革。
接下來肯定要向江浙以外擴散,而他到京城就意味著下一個目標是北方。
北方的土地士紳們,必須得面對這場末日浩劫。
真是末日浩劫。
他們的一切都將徹底失去。
土地沒有了,家奴沒有了,高利貸不能玩了,甚至都不能考科舉做官,楊信的官員選拔又不是科舉,他的那些大學就代表著他拋開了科舉,據說他計劃實行的是吏員考試。所有識字的都可以參加考試,合格的成為吏員,然後吏員根據考核晉升官員,舊的那些功名,在他那裡是沒用的,別說秀才,就是進士舉人也得先去考吏員和那些連童生都不算的一起考試。
那世代簪纓的八股文世家們還玩個屁呀!
王象乾家族象字輩親兄弟加堂兄弟從嘉靖四十四年開始,到上一科為止出了九個進士啊!
這還不算舉人。
世代簪纓是怎麼來的,不就是家傳的會寫八股文嗎?
土地沒有了,做官的近乎世襲權沒有了,對於這些世代簪纓,所謂耕讀傳家的傢伙們來說,這不是末日浩劫是什麼?
那他們如何應對這場末日浩劫?
反抗?
“這說起來容易,可真動手咱們打不過他啊!”
李精白哀嘆道。
他是閹黨,而且還是正牌閹黨,吹捧九千歲時候不遺餘力。
不過他並沒有個叫李巖的兒子。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就不信咱們以天下之力還鬥不過他,啟程前我已經與麻家透過氣,若我等真起兵討逆,麻家兄弟願為前驅!”
王點說道。
他是大同巡撫。
“說這些有什麼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種話就是說說,要是這能管用也不至於讓楊賊到今日,至於麻家兄弟都是舊軍,別說是和楊賊打,就是孫元化的步兵他們都打不過,這些邊鎮將門都是耍嘴皮子,祖家的新軍都被打敗,你還指望這些人?”
李精白無語地說道。
“那我等還在此商議什麼,乾脆回去老老實實等著楊信的刀子落下好了!”
王點怒道。
眾正們面面相覷,一個個都無言以對。
旁邊徐掌櫃終於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眾正們紛紛對他怒目而視。
“諸位,小人對諸位一向仰慕,在小人看來,諸位都跟文曲星一樣,一個個都是國家棟梁,大明的柱石,我等草民唯有仰望,唯有追隨,就像跟著頭羊的羊群一般。可今日我真以過去這種想法為恥,我沒看到什麼國之柱石,倒是看到一群婆婆媽媽,恍如內宅的婦人,婦人都比你們強,婦人遇上個賊人**的還能拿起剪刀捅一下呢!
看看你們!
人家的刀都已經架到脖子上了!
你們居然還在這裡糾結打過打不過?
打不過就不打了?
打不過就拱手交出一切了?
你們能不能拿出點破釜沉舟的勇氣?你們能不能像那些古代忠義一樣,挺起胸膛搏一回?你們還不如江南那些士紳,人家至少敢真動手,至於打輸了是另一回事,至少人家輸的讓人尊敬,你們卻在這裡絮絮叨叨地商議商議再商議,再商議下去人家的大軍就進京城了,那時候這一萬五千精銳騎兵南下,挨個要你們解散團練,你們是解散還是不解散?
你們想保住自己的家業。
可你們的家業不是靠嘴來保住,你們得實實在在地拿起刀子,告訴別人你們敢為保住家業血戰到底。
要是不敢拿起刀子,那就痛痛快快地洗乾淨脖子!
戰又不戰,退又不退,簡直就是徒惹人笑!”
他很沒禮貌地說道。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說話!”
張曉怒道。
“簡直混賬!”
“哪裡來的狂徒?”
……
眾正們瞬間精神起來,一個個怒斥道。
就在這時候,一個家奴走進來,趴在張鳳翔耳邊說了幾句,後者的臉色一變,緊接著點了點頭,那家奴隨即離開,不過其他人並沒注意這些,惱羞成怒的一幫督撫們正在怒斥徐掌櫃。
後者在怒斥聲中巋然不動,破有幾分舌戰群儒的架勢。
就在這混亂中,那家奴很快帶著一個穿件舊青布直綴,頭上還戴著方笠的男子走了進來,正在怒斥徐掌櫃的王點無意中回頭,正好那人也抬起頭,兩人瞬間四目相對,王點瞬間愣住了……
“洪亨九?”
他立刻脫口而出。
他旁邊的張曉迅速轉頭……
“張副憲,多日不見,您怎麼與一庶人爭執,豈不是失了體統?”
那人笑著拱手說道。
“都閉嘴,別再吵了!”
張曉立刻喝道。
好吧,這是之前潛逃的洪承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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