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城內。
“諸位父老,但教楊某一息尚存,就不會讓西虜踏入這廣寧城!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楊信慷慨高歌。
他終究還是被那些耆老請……
或者也可以說是噁心出來了,畢竟一幫老不死往他身上抹鼻涕,這還是很他考驗他的承受力,於是楊僉事終於在耆老們的懇求下,為保衛廣寧拿起了他的青龍偃月刀。
而且就他自己。
楊僉事要單刀於萬軍中取那虎墩兔憨的首級。
“楊僉事此去如探囊取物般,談何一去不復返,在下及廣寧父老已然備好美酒以待,古有關雲長溫酒斬華雄,今有楊僉事溫酒斬敵酋,壯哉!”
王化貞說道。
“對,楊僉事,我等就在城樓上為楊僉事助威!”
石廷柱說道。
然後一幫官紳們齊聲喝彩。
“那,那我就去了?”
楊信頗為猶豫地說道。
前面丁文盛等人迫不及待地親自為他開啟城門。
“呃,要不我再考慮考慮?”
楊信看著護城河另一邊彷彿無邊無際的蒙古騎兵,立刻換上一副駭然的表情說道。
“楊僉事,虎墩兔憨就在那邊,你就快去吧!”
王化貞說道。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推了楊信一把。
“楊僉事,廣寧十幾萬婦孺的性命,就交給楊僉事了!”
那些老傢伙趕緊上前,連同那些官紳們齊心協力,推著楊信向外,拎著青龍偃月刀的楊僉事,看著外面的千軍萬馬,一邊猶豫著一邊不由自主地向外走,很快就這樣被推著走出了城門。後面眾人瞬間消失,就連那些拄著柺杖的老傢伙們都跑的跟兔子一樣,其中一個因為跑得太急甚至是直接摔進去的,而且一進門就以最快速度關上了城門。
“這幫不要臉的。”
楊信無語地說道。
然後他扛著大刀站在城門洞內,看著對面的敵軍。
這可是真正的千軍萬馬,而且是清一色的騎兵。
因為廣寧城外這片地方都是平原,騎兵不會像山區一樣不得不分散,在他一河之隔的前方曠野上,至少兩萬蒙古騎兵在列陣,一個個諾顏各自率領自己的部下,完全覆蓋了原本大地的綠色。而在他的正前方,一個代表著蒙古大汗的九斿白纛樹立在專門的馬車上,白纛前方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左右的年輕男子,端坐在戰馬上靜靜地看著他。
林丹汗。
或者用大明的官方稱呼虎墩兔憨。
這個和崇禎堪稱難兄難弟的悲劇人物,此刻正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正雄心勃勃試圖一統各部,儘管他的夢想早就不具備實現的可能,一盤散沙的蒙古各部早就已經沒有了統一的可能。別說是整個蒙古各部,他就是連漠南蒙古這一小塊都沒能一統,甚至就連他自己的察哈爾部,實際上都分了一堆鄂托克,每個鄂托克都自行其是。
察哈爾部雖然習慣稱八部,但實際上不止八個鄂托克。
這個數字只是一個習慣稱呼,因為這些鄂托克都是各自諾顏統治,而作為遊牧民族很難說有固定範圍,所以經常有諾顏帶著自己的鄂托克去別的地方,也有別的鄂托克跑到大汗這邊。
而林丹汗呢?
他就是在察罕浩特豎著他的九斿白纛,抱著他的那顆玉璽,默默看著這些混蛋們的來來去去。
後者有時候給他上貢。
但有時候也不上貢。
有時候看他順眼了,就會到他那裡聽他指揮。
有時候看他不順眼了,人家就趕著牛羊騎著馬離他遠一點。
這是他自己直屬的察哈爾部。
至於剩下的十二土默特,內喀爾喀五部,外喀爾喀,科爾沁等等,除了尊他一聲大汗之外對他沒有任何義務,他管不著人家,人家也不伺候他,就像春秋時候楚國這樣的諸侯對待周天子。
一統蒙古?
周天子敢一統諸侯會怎樣?
“林丹巴圖爾!”
楊信用蒙語吼道。
對面列陣的千軍萬馬全都靜靜地看著他。
他扛著大刀走出城門洞,但卻沒敢再繼續向前走,這時候城牆上指不定有多少槍炮準備好了瞄準他的後背,城門洞口這個地方是最安全的,城牆上有人偷襲也找不到可以攻擊的角度。
“林丹巴圖爾,咱們像個男人一樣,一對一單挑如何?”
楊信吼道。
林丹巴圖爾面無表情地一揮手。
在他兩旁千軍萬馬的陣型緩緩向前,很快他就消失在了這些騎兵後面,而列陣的騎兵控制著自己的戰馬,保持著一致的速度,彷彿一片移動的陸地般在綠色中向前推移,很快到達了護城河邊。城牆上沒有攻擊,儘管這時候他們已經進入了所有火器射程,但那些守軍在王化貞等人呵斥下,就那麼默默看著這些蒙古騎兵拿出弓箭瞄準射出。
下一刻一片陰影從天而降。
恍如站在夏季驟降的冰雹中一樣,幾乎眨眼間楊信就被利箭淹沒。
“我擦!”
他下意識驚叫一聲。
然後對面射擊完的騎兵迅速向兩旁分開。
“大汗身份何等尊貴,你有何資格與大汗單挑?”
一個首領模樣的上前喝道。
但下一刻楊信手中的青龍偃月刀驟然飛出。
這傢伙反應也是極快,來不及掉頭的他直接撲向馬下,幾乎同時伴隨一聲恐怖的呼嘯,一百二十斤重大刀砸在他的馬頭,那馬頭瞬間化作迸射的血肉,然後無頭戰馬帶著噴湧的鮮血倒在他腳下。
這人駭然地看著這一幕,然後周圍突然響起了手下的驚叫。
他愕然抬起頭,就看見天空中一片紅色落下,還沒等他清醒過來楊信就站在了他身旁,他急忙拔刀同時跳起,但剛跳了一半就被一隻手按在了腦袋上,然後彷彿被大象蹄子踏落般狠狠撞在地面,整個腦袋一下子消失在了其實還有些硬度的泥土中。
“呸,不敢就說不敢唄,扯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楊信啐了口唾沫鄙視地說。
那人留在外面的身體抽搐了幾下,緊接著沒了反應。
“林丹巴圖爾,有沒有膽量像個男人一樣,出來與我單挑!”
楊信吼道。
緊接著就在周圍騎兵的吶喊衝鋒中,他右手抓住了插在馬屍上的刀柄,然後縱身躍起,拖著青龍偃月刀到了四米高處,看著下面匯聚的騎兵,大吼一聲掄起刀一起砸落,在一片血肉飛濺中落地,同時開始他那最喜歡的戰鬥方式……
“這,這個妖孽!”
城牆上的王化貞嘴唇哆嗦著說道。
就在同時他將目光轉向遠處,然後衝著林丹汗做了個手勢。
後者身邊一個大臣同樣做了個手勢,如果是馬市的牙子立刻就會認出,這是他們揣在袖子裡用來談價錢的。
很快王化貞放下了手。
然後他一臉陰鬱地看著已經到了五十多丈外的楊信。
後者被無數騎兵團團包圍,但這些悍勇的騎兵完全就像自殺,就像飛蛾撲火般在他的殺戮中不斷變成死屍堆積著,甚至一些騎兵已經在逡巡不前,不過剛剛談妥價錢的林丹汗依然在催促他們。此刻別說是王化貞了,城牆上所有人都在戰戰兢兢看著這一幕,戰場上的死屍堆積太多,楊信甚至已經站在屍山上,恍如一尊冉冉升起的神靈。
“王公,他再能打終究是個人,我就不信他能一直這樣。”
石廷柱臉色蒼白地說。
“對,看他能撐多久!”
王化貞很肯定地說道。
然而就在這時候,正激戰中的楊信突然把青龍偃月刀向前一扔,緊接著跳上旁邊一匹無主的戰馬,順手摘下一柄小蒜頭錘朝最近的騎兵砸落。
石廷柱愣了一下,緊接著露出一臉狂喜的表情。
“他力氣不夠了!”
他幾乎是歡呼著喊道。
“對,他力氣不夠了,我就說嘛,誰能一直不停使那麼重的刀!”
王參議恍然般欣喜地說道。
“這奸賊敗了!”
郎載熙歡呼道。
的確,外面的楊信正在往回跑。
“王參議,看在皇上的份上,快拉兄弟一把,快把城門開啟!”
楊信一邊跑一邊焦急地喊著。
這時候他已經憑藉速度和靈活衝出包圍,不過後面騎兵的洪流依舊在洶湧著追殺,那些騎兵不斷向他射箭,朝他扔梭鏢,還有拿蒜頭錘丟他的,他就像被追殺的傑克船長般在前面倉皇而逃,邊跑邊這樣不斷朝城牆上喊著,轉眼間就已經快到了護城河。
“敢開城門者殺無赦!”
王化貞惡狠狠地命令道。
“王參議,快開門啊!”
楊信喊道。
“楊僉事,你就不要跟王某開玩笑了,楊僉事神勇無敵,何懼這些區區西虜?你趕緊回頭繼續殺敵,王某還給你準備好了慶功酒呢!”
王化貞得意洋洋地說道。
他這些天的陰鬱一掃而空,此刻看著這一幕心情無比舒暢,彷彿已經看到了楊信死城下的場景。
他會上奏皇上為楊僉事請功的。
“姓王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楊信悲憤地高喊著。
“大炮,瞄準,別誤傷了楊僉事,咱們開炮給楊僉事助威!”
石廷柱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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