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又衝動了?”
楊信說道。
至於那潑皮此時正被手下抬著黯然離去,兩旁是灶戶們的鬨笑,不過他應該是聽不到的,實際上這傢伙至今還沒醒。死是肯定沒死,楊信看準了鹽田水面摔的,雖然那裡水不深,但終究也是一種有效緩衝,再說他摔的力量也不算太大……
當然,傷得肯定不輕。
無論肉體還是心靈都受到了嚴重的創傷。
“這次不算!”
黃鎮頗為讚許地說道。
“楊兄弟放心,這廝就是個被辭退的鹽丁,過去鹽場責任重,用的鹽丁數量也多,前年行綱鹽法之後,鹽場也就是收個稅,朝廷用不了那麼多人就辭退了一批鹽丁。他因此沒了生計,故帶著一幫潑皮廝混,仗著自己有身武藝,再加上熟悉鹽場內情,鹽丁裡面親戚故舊也多,專門敲詐那些不知底細的客商。”
苗二笑著說道。
“若他真去告密呢?”
楊信問道。
“向誰告密?胡副使?胡副使能抽他一耳光,胡副使那三房小妾全靠咱們給他養活呢!朝廷的俸祿可不夠他風流快活,抓了咱們他去喝西北風?”
黃鎮說道。
楊信立刻就瞭然了。
事實上那潑皮就是嚇唬人,大明的私鹽是從上到下,從官到民無不參與的,整個鹽政完全糜爛,鹽場官員就靠私鹽販子和賣私鹽的灶戶們來養活,他們不可能抓私鹽販子。大明朝也沒有人會抓私鹽販子,抓了私鹽販子誰給孝敬?那些官老爺有哪個是靠俸祿為生?不都是靠山吃山,靠著鹽業吃鹽業?抓私鹽販子對他們有什麼好處?這種情況下任何告密者都不僅僅是堵私鹽販子的財路,甚至是堵了鹽業官員的財路,那會引起公憤說不定被滅口的。
嚇唬一些相對老實的敲詐些銀子肯定沒問題的。
但付諸行動就是作死了!
明白這些後楊信也就放心了,他們又一直等到晚上,何公準備的鹽才開始裝船,黃鎮買了三萬斤,按照官價的兩倍也就是六十兩付款,至於何公給灶戶們多少,這個就不關黃鎮他們的事了。
他們只與何公做生意。
實際上無論官鹽還是私鹽,灶戶都是產業鏈的最底層,真正賺錢的是富灶和官員,私鹽販子賺得雖多,但卻是高風險,只有這些人幾乎就是坐收漁利。黃鎮這船的確不多,但僅僅這一天,何公就接待了三個過來販私鹽的,最多一個是海路的,整整買走了五萬斤。
這才是真正財源滾滾的。
黃鎮額外又掏了十兩,這是給鹽場官員的,只不過委託何公,兩人都是幾十年生意往來,互相之間都很信任了。對他們這次交易鹽場官員肯定都知道,後者之所以不出面,就是因為黃鎮是老主顧,肯定會按照規矩辦事的,不可能少了他們的份子。可以說無論官,灶,商三家都早有互相之間的默契,一筆交易誰該多少都是有規矩的,都很有誠信了。哪怕走私生意也得誠信,實際越是這種生意越講誠信,反而正當生意就不好說了,比如黃鎮不用二十四小時裝滿船,但如果是過去,拿鹽引的正規商人等二十四個月裝不上船都毫不稀罕……
呃,這不是誇張。
早期鹽引濫發時候,別說是二十四個月,再多也不稀罕,經常有鹽商因為拿著鹽引支不到鹽,甚至賄賂官員耗盡資金,到最後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只能在鹽場淪為流民。
走私生意才是真得童叟無欺。
畢竟沒有法律保障,大家要吃這口飯就只能憑信譽。
“又是幾十兩的生意!”
楊信頗為無語地看著滿滿一船的食鹽。
這些鹽質量並不好,甚至連顏色都是灰色,還不如他記憶中小時候見過的大粒鹽,而且沒有經過任何的加工,裡面肯定滿是各種有害物。但這個時代這就是良心鹽了,就像黃鎮所說的,他們至少不會往鹽裡面摻三分之一的沙子。對於老百姓來說,一邊是翻幾倍甚至幾十倍出售,而且還摻滿沙子的官鹽,一邊是廉價又不摻沙子的私鹽,會選哪個就不用說了。至於朝廷的法律就一邊去吧,整個大明市場上百分之七十的私鹽時候,誰還會在乎法律,要按照吃私鹽就得杖一百的標準,大明朝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得挨這一百大板。
不過就是這利潤……
“你還想怎樣?”
黃鎮說道。
“咱們一船九個人,冒著殺頭的危險就才賺個百十兩銀子,這也未免太低了,風險與收益不相符啊!”
楊信說道。
六十兩銀子的鹽,哪怕最終兩倍的利,也才賺一百二十兩,很難再高出太多了,畢竟他們不是那些組成艦隊把淮鹽運到湖廣的。他們也就是走水路運到河間,保定一帶,這一帶鹽價不可能太高,京城就五釐,這些地方就算高又能高出多少?這對於從電視小說上看慣了古人拍十兩銀子高喊小二上菜的楊信來說,真得有點感覺太少了。尤其還是販私鹽,這種生意一趟不賺個幾千兩,完全對不起這麼響亮的名字啊!
“九個人?咱們九個人遇上年景不好都不一定值一百二十兩!”
黃鎮說道。
“她應該值錢吧?”
楊信指著黃英說道。
黃英一巴掌把他的手指打了下去。
“我這樣的最多二十兩,還得看買主足夠大方,不大方的也就能出到十六兩,就是十五六歲水靈靈的小丫鬟,也就二十兩以下的價!”
她說道。
“呃,那我那一百兩豈不是能買六七個水靈靈的小丫鬟?”
楊信愕然。
“後悔了?”
黃英帶著寒意說道。
“沒有,我不喜歡太小的!”
楊信趕緊義正言辭地說道。
黃鎮無視他撩自己女兒,迅速指揮水手撐船向前,很快他們就沿著來路返回,然後繼續等待漲潮,當潮水再次到達深度後,一幫人撐船越過擋在前面的沙壩重新進入海河,在漲潮的推動下向前。
這時候已經是清晨。
因為是個陰天,所以四周仍舊一片昏暗,漲潮的海河恍如汪洋,視線所及唯有水和蘆葦,天空中大量海鷗翱翔。
不過就在此時,一艘漁船從蘆葦蕩中駛出,船尾艄公搖著櫓,船頭一個男子拿著網,帶著憨厚的笑容看著楊信,黃鎮警惕地看了一眼,但隨即便不再理會。這樣的漁民在海河上多如牛毛,就連灶戶也會出來打魚,畢竟單純曬鹽很難吃飽飯,兩艘船就這樣逐漸拉近距離,楊信微笑看著那漁夫,後者同樣看著他,兩人就像一對死玻璃般對視著……
突然間那漁船開始加速。
幾乎同時那漁夫一頭趴下,他身後的船篷裡面火光一閃,硝煙驟然噴射,在霰彈擊中自己胸口的同時,楊信看到了蘆葦叢中無數小船在加速。
緊接著他向後倒下。
“水匪,抄傢伙,怎麼回程還劫!”
黃鎮的驚叫聲驟然響起。
楊信一下子倒在甲板,旁邊兩名水手同樣倒下,其中一個嘴裡鮮血立刻湧出,瞪大眼睛對著他似乎想說些什麼……
楊信瞬間清醒。
他就像詐屍般猛得坐起。
對面蘆葦蕩中,十餘艘同樣的小漁船一下子湧出,所有船上都是揮舞刀槍的人,甚至還有人在拉弓。楊信順手抽出那名水手腰間小斧頭,毫不猶豫地甩手擲出,小斧頭準確剁進那弓箭手的腦門,緊接著他抄起了那支長篙,狠狠搗在船首一艘已經撞上的小船甲板。他的巨大力量讓這艘小船猛得一甩頭,一個向這邊爬的水匪立刻落入水中,他的長篙一挑,正中第二名水匪下巴,後者慘叫著被他挑翻落水。
但另一艘船撞在右舷。
一名水匪剛想往上爬,驀然間一支弩箭正中他腦袋。
楊信的竹篙緊接著落在他後面的水匪胸前,哪怕沒裝矛頭,他的力量也足夠,後者被他搗得倒飛出去,但後面水匪船上,兩道硝煙噴出,一名水手立刻倒下。
“斧頭!”
楊信喊道。
旁邊水手立刻將手中小斧頭扔給他。
楊信接住的瞬間甩出,這柄小斧頭飛出二十米,同樣準確落在一名火槍手胸口,這時候黃鎮拿著他的弓從船艙衝出,抬手一箭正中另一名火槍手。這傢伙以極快速度連射四箭,箭無虛發,而後面黃英從她那間閨房視窗,也再一次射出一支弩箭,將一名最近的水匪射倒……
後者立刻撤退。
他們畢竟就是烏合之眾。
楊信剛鬆一口氣,但一開始的那艘漁船上,火光驟然再次噴射,硝煙瀰漫中密集的霰彈橫掃而至。
黃鎮立刻中彈倒下。
楊信急忙衝到船首,直接抄起了船錨,他雙手抓住這個重達七八十斤造型頗像翻卷的蘭花的鐵坨子,大吼一聲猛得甩出。船錨拖著繩子瞬間到了那艘船上,帶著巨大動能正中船首,下一刻這艘小船在碎木飛濺中尾部猛得掀起,船蓬裡面藏著的兩個水匪和他們的小炮一起飛出,帶著驚叫聲墜落河水
(感謝書友晉安明月,軒轅貴胄祖述堯舜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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