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叫醒他？”
夕陽晚照，伍六一一直跟在蕭辰身後，看著蕭辰在小食堂吃過飯，又看著蕭辰拽著他避開還在小草坪上思考的史今，上樓的時候終於問出口。
蕭辰搖搖頭。
“班副，現在給班長提醒，他未必會全部接受，但至少能讓他心裡有個數。”
“他心裡越亂，將來看到現實的時候，越容易接受我說的那些話。你現在叫醒他，指不定會看到你這張寫滿不滿的臉，心裡更加堅定要護住許三多的想法。”
在史今究竟用何種態度對待許三多的問題上，伍六一已經透過蕭辰的那番話統一了戰線。
伍六一知道史今是鐵了心要將許三多留下，此前他還抱著一點說服史今讓許三多調離的希望，但經蕭辰這麼一說，連這點希望也徹底沒了。
所以聽蕭辰往後那麼一說，越聽越在理。
讓嬰兒自立的最好辦法，莫過於在他跌倒的時候，不要第一時間將他抱起來。他是農村兵，當然知道村裡很多皮實的孩子大小都是這麼摔出來的。
部隊是一個強者生存的地方，更不能像慣孩子那樣。
可是許三多現在，恰好就像是一個孩子。史今如果真像蕭辰說的那樣護著他，那結果還真是兩個人要同時打揹包走人。
伍六一捨不得史今走，所以當他認為蕭辰說的在理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猶豫，對蕭辰的話近乎迷信一般言聽計從。
走進宿舍，看到許三多木愣愣地站在門口，伍六一莫名地來氣。
“他是不是從進來到現在一直站在這？”
被班長強行換鋪的白鐵軍一臉討好地看著伍六一：
“班副，你說的對。這傢伙從進來到現在，腳都沒挪過一下。我保證，他要是站軍姿，咱們班誰都比不過。”
從進門到現在，少說也有近兩個小時許三多就這樣站著。看到如此情形，伍六一深深覺得蕭辰對許三多的描述非常形象：
“愣這幹嘛？整理內務，學習知識，這些幹不了可以出去鍛鍊體能。三班不需要木頭樁子。”
伍六一是班副，所以許三多將他的話當作命令，挪動著有些麻木的腿腳，一項一項有條不紊地開始執行。那種動作，簡直就像是被人操縱的木偶一般，沒有思想，沒有靈魂。
伍六一更加嫌棄了。
他想罵句什麼，可是又不知道罵什麼，所以只能憋著氣跳到自己床上，閉上眼睛一切清淨。
蕭辰也沒說什麼。
在許三多沒有真正地改變之前，他是不會對許三多過分親近的。因為蕭辰怕，怕許三多會覺得自己對他好，所以毫無自尊地黏上自己，就跟他後來黏上史今一樣。
當一個人的人生在好的方向有了巨大改變時，他會厭惡從前的自己。
並非好了傷疤忘了疼，而是藉助這種厭惡，希望再也不要回到過去那種低落的狀態。
沒有誰一開始就甘於在汙泥裡摸爬滾打一輩子，也沒有人會在衣衫整潔之後，還回到原來的汙泥窩裡。除非，他想將這汙泥窩改造成金碧輝煌的宮殿。
許三多能夠明顯感覺到三班所有人對他的疏離。
所以他沉默著，沉默著等待那個對他好的人出現。
而這場等待，在不久之後的開飯號響起的時候，終於宣告結束。
因為號聲，史今醒過神來。看到身邊倆人全都不在，一時間有些不爽地罵了一句臭小子。不過他的性格也讓這種謾罵僅止於此，更多的話他想不出來，也說不出口。
連隊樓門口，各班開始整隊集合，史今看著三班所有人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頓時又開心了起來。
頭疼了半天，看到面前這些精神的兵，史今就覺得開心。
可是佇列中忽然冒出的一聲班長，讓史今重新回到了到處找冰涼地兒冰腦子的窘迫。那一聲，勾起了他所有剛剛按下去不久的煩亂，他只想找個地方再躲一躲。
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史今又能躲到哪裡去？
“許三多，佇列紀律不懂嗎？”
伍六一的怒吼聲已經從排頭傳出，這麼狼狽的景象以前從來沒有在三班出現過，可今天卻三番五次的出現，以至於其他班都非常興奮地看著史今，看這位一直領銜全連第一班級的班長到底該怎麼處理。
迎著那一雙雙看好戲的眼睛，史今感覺自己應該要找個地縫，或者用腳扒拉出一個來鑽進去。
因為下一刻連長高城和指導員洪興國也出現在樓門口，兩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許三多，佇列中不要講話。有什麼事情，可以打報告，我會叫你出列的。”
許三多期待的呼喚聲得到了他想要的回應，所以他開心極了。不理會別人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他和史今，他再次咧開嘴開心地笑著，如同他剛被史今帶到三班那樣。
至於伍六一的怒吼，縮一縮脖子，也就過去了。
“報，報告班長，我沒事。”
露出層次不齊地牙齒衝史今笑了笑，許三多覺得自己終於做對了一件事情。不，嚴格來講，是終於按照班長的要求，做對了來到七連的第一件事情。
史今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說什麼，所以他只能來到佇列中，用一臉無可奈何的笑容來回應許三多的笑容。
至於蕭辰之前說了什麼，史今雖然記得，可他不想讓許三多那麼孤單。
訓練這個東西，他認真一點，讓伍六一多幫幫忙，搞上去就是了。
蕭辰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的一番苦心到底還是沒有起到太大的效果，如果接下來一段時間史今依舊不能有所改變，那他也只能聯合伍六一，採用有些嚴苛的方式了。
許三多，現在還是個行走的巨嬰，想要兩全其美，就不可能抱著皆大歡喜的期望。
伍六一回頭看了看，他看到了許三多的欣喜，也看到了史今的勉強，更看到了蕭辰的決心。
所以，他衝蕭辰點了點頭，表情，一如既往地嚴肅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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