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整個莫家的人裡就屬二叔最英俊,二嬸最漂亮。兩個人穿著軍裝站到一起,是端端的英姿颯爽的一對璧人。
莫奈每一次想起來那畫面,再聯想到13歲時那場爆炸,心都在顫。
林若關了門,泡好茶踩著拖鞋跑回來,神色激動不已:“你在哪兒遇到的他啊?這都快過年了,他怎麼跑到z市來?他不用陪安書記嗎……瞻”
莫奈解釋:“他半年多前就辭掉常委秘書的職位,到地方上去了,至於怎麼在這兒遇到他,我也不知道。”
林若還想問什麼,被莫奈深邃又平靜的眼神阻止了,示意她倒茶,倒完茶去書房看著兩個孩子別出來溽。
林若雖好奇,但也只好照做。
北方暖氣充溢的房間很是暖和,莫奈摘了圍巾,走過去看他時,只覺得有些心驚膽顫——他一身單衣,手骨被凍得通紅。而且見到他的時候,他車上覆著的那層厚厚的雪叫人完全不敢聯想。
“出什麼事了?”
莫奈坐下來,緩慢悠遠的聲音問道。
即使許多年不見,即使這些年從未有過什麼溝通,但這個節骨眼兒上,莫奈下意識地覺得,京都該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莫懷遠的思緒卻還在遊離,凍得太久,他的思緒幾乎空了。
抬眸看他一眼,薄唇輕啟,是試探性的兩個字:“……堂哥……”
莫奈淺笑,不由想起小時候,他們堂兄弟之間親密無間,莫懷遠從來都只叫他哥,哪裡來的這麼端正的一聲堂哥?
但也畢竟,這許多年了。
“當初那件事以後,我父母也就是你大伯——他們還留在京都。我是來z市上的大學,畢業以後自己創業開了個小建築公司直到現在。你呢?你怎麼樣?”
這大過年的,他怎麼會一個人跑出來?
莫懷遠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蒼白的淺笑,他一個孤兒,能怎麼樣?
“是安書記那邊出了事,還是你自己出了事?”莫奈還在猜測。
“堂哥……”
他低啞淡漠的嗓音,打斷了他。
熬了一整夜浮起些許血絲的冷眸,掃過桌面,問他:“你那時大一些,比我記事。那時爆炸案的前因後果是什麼,你還記得?”
莫奈絲毫沒戒備他會提起這件事,很是意外!
“怎麼突然問這個?都那麼多年過去了……懷遠,我們都這麼多年沒見……”他強笑著問道,嗓音裡有一絲不同於往日沉穩的異樣。
“你記得嗎?”莫懷遠眸光冷冽起來,似是已經恢復了些許清醒,問他,“當時報道出來的原因是怎麼回事?”
莫奈低頭,擺弄著茶杯,許久不語。
他一沒想到多年後第一次相見莫懷遠會問這個,二是,他以為這會成為一個永遠的,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秘密的。
“你真要知道?”
莫奈隱約察覺出他突然出現在z市,絕對與這件事情有關,突然開口問道。
“當年我也不大,電視上報道的東西,我不在眼前也許你知道的比我還多,但的確是有那麼一次,我聽見我爸媽——也就是你大伯他們兩夫妻吵架——是為為什麼不收養你那件事。”
事實證明,莫豫南的哥哥,的確是曾想過要幫成為烈士的弟弟收養兒子的。
然而,他的妻子不同意。
莫奈13歲時,從門縫裡聽見他們吵架。
母親說:“你拎不拎得清?安湛予家裡條件多好?你瞅瞅咱們家這破地方,養兩個兒子你瘋了!”
莫豫北氣紅了臉道:“那就能把懷遠給姓安的那個畜生養?別人不清楚,我在部隊呆過我清楚!!拆彈部隊跟先鋒從來都不走一起,爆炸了卻偏生炸死他們兩夫妻!!這裡邊有問題!我拿我老莫家的祖宗牌位起誓,這他媽的絕對有問題!!”
母親歇斯底里地喊:“有問題的是你這個混蛋!我養我一個兒子就夠了!你想養別人家的孩子你一個人養去!”
“那你怎麼不想想遠兒到了那安家會怎麼樣?!!”
“好得很!管他吃管他住管他上學!!就算是仇人以後也得
tang敬著孝著安家的人!!”
“你……你……”
莫豫北惱怒得氣都快斷了,差點厥過去,“這孩子早晚會叫你給害死……我弟弟跟我弟媳這輩子死不瞑目!!”
那時,家裡吵得天翻地覆,那種悲憤與不甘,莫奈旁觀著都能感受得到。
但因太小不諳世事,這些話就帶著隱晦不明的意味深藏在他心裡,莫奈每大一些,拿出來想想時就愈發覺得恐懼,這真相就像不知什麼時候會爆的定時炸彈,伴隨著安湛予成功收養了莫懷遠這件事,深深埋下了。
這許多年,相安無事。
莫奈也曾以為時間大概能掩埋一切,既不出事,他也就沒必要再去想了,快忘了,沒想到,會再撞見他。
莫懷遠的這幅樣子,叫他看了心驚。
許多年未見,再見時少年模樣已不再,連當年最後離別時撕心裂肺的悲傷也不在了。
聽了這番解釋,莫懷遠眼底裡猩紅色的血絲浮起的更多,手逐漸攥緊成全,嘴角勾起的弧度變作了冷笑,似是在壓抑著什麼情緒。
這下,連他解釋都不用了,莫奈看著他的樣子,本來笑著,猛地就愣了一下。
接著,笑著的嘴角就開始輕輕抽搐。
他隱約知道,當年的那顆掩埋著的雷,終於是炸了。
好像……難道,當年他父親莫豫北僅僅是猜測的那個結果,居然,是真的嗎?
莫奈端著茶杯的手指都顫抖起來。
這掐指一算,竟已經有二十六年。
抬起頭,他凝視著他淺笑道:“不至於吧,這個事兒這麼大,你是道聽途說,還是……”
莫懷遠輕輕抬頭,看他一眼,啞聲道:“你也知道?”
莫奈氣若游絲:“我當時只當是玩笑……”
低頭,兩人之間的氛圍不對勁到了極致,許久,莫懷遠彷彿終於找到了可以訴說心事的人,抬眸看著他,說,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可是,是我親耳聽到……我是沒辦法再跟你複述一遍,堂哥,可是……當年那場爆炸,本就可以不發生的,是陰謀,是故意,至於始作俑者是誰,我不說你也猜到了……”
“你剛剛的話我也聽到心裡去了,現在想,大伯和伯母當時做那樣的決定,合情合理……”
哪裡,合情合理?
莫奈他突然就想不到,這二十多年來,莫懷遠在安家是如何過的?
一夜之前,他是怎麼出來的?
林若打開了門,端了一盤水果過來,給他倆端過去:“怎的聊成這種氣氛?是多年沒見顯得有些尷尬吧?一會就好了,我叫林若,你可以叫我嫂子,要是覺得生疏……那等一會熟了叫也可以!”
莫懷遠沒有抬頭。
只是抬手揚了揚修長通紅的指間的煙,道:“有孩子在是麼?那我掐了……”
林若忙道:“沒事,他們在隔壁寫作業呢,燻不到……”
莫奈臉色很是蒼白地抬頭,把她輕輕拉過來,低聲說了一句,讓她先到旁邊,先別說話。
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妻子,孩子,家庭,給他看到,都不知他作何感想呢。
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的話??
“你過年忙嗎?不忙的話,在我這多呆兩天?”
林若本在旁邊擦著架子上的擺設,一聽這話,先是詫異,驚愕,接著有些顧慮地回頭——
家裡來個大人物是難得,她激動,沒錯,但過兩年就是新年呢,他們一家四口要慶祝不說,有時還要走動親戚,一個外人在的話哪裡方便?
但,她也就是這麼想。
“……”臉色不大好,但也敢這麼明目張膽地示意自己的丈夫。
莫懷遠卻是懂的。
這是什麼日子。
他淺笑了一下,是從京都開過來這十幾個小時裡第一抹笑。
以為沒路可走了,以為前面是懸崖,現在居然還有一小塊地方可以給他短暫地棲息一下,
且有人知道他是誰,有人知道他的過往,這讓莫懷遠覺得舒服了一下,哪怕只有……一小下……
“我會找到去的地方……應該還有我可以呆的地方……”他盯著桌面,啞聲說了一句,抽了最後一口煙,很感激地說道,“哥,我就呆一下……一下就好了……”
莫奈起身。
站了好久之後,拿出顫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得空跟我細說一下,現在先休息。沒事。多久都行。”
這是肺腑之言。
後走過去拉著自己愛妻一起,跟她到旁邊的客房商量事情,隔著門縫,兩夫妻一高一矮,一個挺拔一個柔美,在看似平靜地交流著心事。
莫懷遠掐滅了手裡的煙。
寒氣沁入骨頭,在暖意回襲的時候,骨頭就鑽心地開始疼,他覺得這種疼比心裡的疼舒服太多,這才閉了眼,躺在沙發上,一夜的疲憊就散開來,將他一下子就拽入了黑色的夢靨。
夢靨很是恐怖,恐怖到只有一個主題——
他活過的那三十幾年,走的那麼遠的路,全部都是一場荒誕。
京都軍區總院,炸了。
安然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家裡的兩個人傭人就神色緊張到連鋪床的床單都拿錯,安然這一覺睡得很是不踏實,夢裡還驚醒過一次,那是因為她夢裡突然想到昏厥後急救過來的父親也是會醒的,莫懷遠在那裡照顧著他她全然安心,但她隱約覺得惴惴不安的是,他們總會因醒來而碰面。
莫懷遠跟安湛予之間的關係,安然從小就看不大懂。
記憶裡那個少年沉穩寡言,禮貌懂事,對安湛予不親近但敬重且感恩。
長大後那男子亦是這樣。
但父親,卻好似有偏見一樣,口頭上以禮相待,對養子百般誇讚呵護,實際上,他到底為莫懷遠真正做過什麼呢?
就像鄒衍曾經說的,她安家背景滔天,卻竟沒能叫莫懷遠在一個地方上的檢察院裡脫身?就因為資料上的那一句“養子”麼?
或許真的不是什麼“養子”的關係,安然想。
是安湛予從未對他交代過一句。
有些人的人生,譬如她,無需多想,步步都有人鋪好了最舒服的路;有些人譬如莫懷遠,就得步步嘗試,前方是荊棘還是泥沼,痛過了就知道,陷進去拔出來才知道走錯,他卻一聲未吭過。
前面房間裡小艾跟陳媽在聊天,臉色很恐懼的樣子。
小艾都嚇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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