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然抬眸,看她一眼,
目光,再緩緩看向桌上被她丟下的那塊毛巾。
林亦彤略微緊張,水眸清亮地盯著他看禾。
霍斯然起身將水杯裡的熱水添滿,到半燙不燙的地步,拿給她。她纖睫一垂,乖乖接過,接著就有毛巾輕輕落在頭髮上——他看到了她還在滴著水的頭髮,要幫她擦乾。兩人靜謐無聲,房間只有調頻的立式空調在嗡嗡地響著,吹著溫熱的暖風妲。
恍然如暖春。
“這房子是你的,我已經轉移到了你名下就會說話算話,鑰匙我那裡還有兩把,回頭都拿給你,”霍斯然淡淡說著,做下決定,“以後如若沒有你的容許,我不到這裡來。”
熱氣燻得林亦彤小臉一陣冰一陣熱,她道:“你這是要跟我劃清界限?”
霍斯然搖搖頭:“是給你自由和獨立的空間。”
接著,解釋:“我不會因為這些天的相處就拿外人眼裡的‘順理成章’來逼迫你什麼,你還有那個時間和自由,自己想好。”
她笑,玻璃杯壁輕輕壓在唇上,如偷腥的狐狸:“你就不怕外人笑話你,堂堂一個首長為了追女人連命都豁出去,卻還被人拒之門外要三思考慮才決定要不要在一起?”
“連命都豁出去不是必然,而是偶然的情況下我做出的選擇。”他淡淡勾起一抹蒼白的笑,“這也只是兌現我當初跟你做下的要保護你、滿足你所想的承諾,跟補償你受過的傷害,是兩碼事。”
如果當真能抵償,最起碼她不該身有殘缺,終身不能抹平。
林亦彤抬起小臉,水眸裡閃爍著晶瑩的光亮:“你考慮清楚,如果你要補償的是這個,我覺得你一輩子都償還不清。”
她說的是事實。
霍斯然毫不否認地點點頭。
所以現在她哪怕說,要讓他追一輩子,他都完全可以接受。
這些天在醫院裡面其實他了解了很多事,包括請來了最專業內外科專家,請教他們獨有一顆腎的人後半生的生活及障礙。還有,一旦京都有醫院發現合適林亦彤的腎源、只要那人是自願捐贈或者只是自願死亡後器官捐贈的話,他會跟蹤那個腎源一輩子,一旦有天她身體出什麼問題,他最起碼都可以挽救。
那柔美的小女人眯起眼,覺得這感覺很舒服,下意識地問道:“霍斯然,你知道為什麼哪怕你對我做過那麼多傷害的事,我現在還是情願跟你在一起嗎?”
“我沒有再覺得很憋屈,很怨恨,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霍斯然絳紅色的削薄唇瓣淡淡抿緊,等待著她的答案。
“你的姿態,”她輕聲揭曉,小手將玻璃杯放在桌上,重複一次,“你的姿態讓我覺得很舒服,很安全。我會知道你再怎麼都不會對我發脾氣,再怎麼都不會再傷害我。霍斯然,你讓我覺得放心。”
這世間,從來都沒有人,給過她這樣安心的感覺。
像海水無限的擁抱與包容。
以前跟林微蘭在一起的時候,家教嚴不敢任性,對母親又怕又敬的;跟景笙在一起,哪怕知道他脾氣好得令人唏噓,但自己精神出軌時卻還是天天被愧疚煎熬,連對他說真相都不敢。而跟現在的霍斯然在一起,她覺得就像玩過山車一樣驚濤駭浪,波瀾起伏,但哪怕被拋到再高的海浪頂端都不怕摔下來。
他有最嚴密的擁抱。他是最堅固的護欄。
真正的愛人的胸膛,應該像天空,讓你在裡面飛一輩子都覺得無比自由。
有人說女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動物,可霍斯然確實是讓她不再疼,甚至忘了疼痛的感覺,而且她知道有生之年她都必然不會再受半點傷。
“但——”
她突然話鋒一轉,斂住了心神,燈光下,清麗的小臉透出幾分坦然,儘管水眸深處還有些忐忑,但還是鼓足勇氣把話說完。
“對於這件事應該考慮的不止是我一個。霍斯然。你也要,考慮清楚。”
“一個女人可以少一顆腎,沒關係,但是如果一個女人終身不能生育,那才是她最大的殘缺。我知道你早就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一生的打算,哪怕在我身上耗盡都行,但你也一定期盼著有生之年的某天,我們能真的破鏡重圓和好如初,”她輕聲說,“我要給你心裡這麼一丁
點的幻想和期待打一個警告,因為——”
“我很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因為當初的手術傷害,我再次懷孕的機率最高只有15%。”
“所以我收養了小濤濤,是怕自己此生都不能再有。”
她靜默了好一陣。
“你要想一下,”纖睫一顫,她轉眸盯向自己手中的水杯,“等到你接受,覺得不悲慘,再繼續。”
“霍斯然,耗盡一生在某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上不是煎熬,而明知道辛苦等待一生都等不來一個結果,才最最煎熬。”
他媽的他媽的
暴雨襲城。
城西是京都最初建成時就被忽略的一方地域,像被上帝遺棄的孩子,訊號、交通、避雷、甚至街道都大不如京都中心地帶。
走在路上趕赴那個“神秘地址”時,男人腳下的皮鞋都險些被泥水淹沒。
再一次腳陷進泥坑,拔出來時,男人終於忍不住蹙起眉,罵罵咧咧起來。
小酒館就在前面。
男人進來躲雨,關上如舊時客棧般只及腰的木門時,終於看到了冷清的酒館內,就坐著三三兩兩的客人,一個裹著披肩的長髮女人,坐在角落。
之所以注意到那個女人,不是因為她精緻的妝容華貴的配飾、抑或高雅的服裝品位,這些她都沒有。她有的只是一種姿態。明明是等待,卻那樣冷豔如火烈鳥,棲息在樹枝上,對什麼都不翹首以待,彷彿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男人手攥緊,掩飾住長期握槍磨出的掌心厚繭,走過去,裹著皮夾克外套坐在了女人對面。
“你好。”他試探性地,用f國本土語言跟她打招呼。
女人抬眸。
被精緻修飾過的眉毛,因為一段時間的不加休整而冒出一些雜亂來,但那妖嬈嫵媚的輪廓還在,看一眼那個男人,再看看他身後,只有滿天瓢潑的雨簾,很明顯就只有他一個人過來。
這是對她不夠信任。
“說中文。我知道你們都會。”她冷冷道。
男人挑眉。
此刻想想已經再沒什麼疑點,明顯這個女人知道他的來意,再不必兜圈子。
“那些照片是什麼意思?”男人換了中文。
女人倚靠在木質椅子上,並膝,厚重的棉裙站了一些油腥,看上去有些落魄。清冷道:“提醒你們如果要報復,不要對霍斯然下手。他剛剛跟你們f國起那麼大的衝突,中央方面會不給他半點保護?”說完頓了頓,“想必你們已經碰過釘子了吧——在醫院半個多月的時間,你們埋伏著,試探過幾次卻一次都沒得手,還犧牲了一小半的人,是不是?”
男人咬牙,這女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偏生什麼都知道。
“那些照片是告訴你們,他有弱點,為了保護他的弱點他才會跳出保護圈有所動作。那個女人,你們看到了?”女人探身過去,將一杯混著些許灰塵的清酒端起,放在鼻端嗅了嗅。
男人點頭:“那是他老婆?”
“算是吧。”儘管她不想,但為了完成計劃只得暫時承認。
“你要我們抓他老婆過來要挾?”男人面色有些陰狠,“可你怎麼知道這個女人的被保護度就不高?我們靠不近醫院,根本接觸不到她。”
女人慢慢抬眸看他。
“你們想救芮恩?”
“對。”
“救不到芮恩,你們也得繼續完成他未完成的任務,刺殺霍斯然?”
“是。”
女人笑了:“那我已經告訴你們,他的弱點所在了,我的確是沒能力把霍斯然誘出來,但對付女人,我還是有一套的。”
見男人眸子倏然一亮,她眯起眼睛,“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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