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驍他們,還在京都。
已經坐在車上的霍斯然眸色猩紅地揣摩著這幾個字,薄唇輕啟,追問:“哪兒?”
“蓬萊島差不多被夷為平地,附近全都是不可居住和限制登入的島嶼,無可藏身……所以我們推測是在京都陸面之內——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霍斯然陰戾的深眸掃了一眼窗外,吐出一個篤定的字:“查。妲”
寒峰欲言又止地屏息,神色尷尬凝重,在緩緩退開要行駛而去的空當裡極力放緩車速,凝著秦芳容家的那扇門,終於忍不住說:“首長您已經決定了嗎?其實有時候,某些人的意見不必聽,他們看不到大局是怎樣,只從自己的感受出發,不會想到有些決定在您這裡實施到底有多難。”
他尚且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外界的施壓加上各國.軍事代表的監控逼迫,他霍斯然任何強硬的動作都相當於自毀,那些人可知道?
霍斯然聞言抬眸,透過後視鏡凝視著他,薄唇吐出的字黯啞而輕飄飄的——
“你以為,求我去救葉驍的,會是秦芳容他們?”
寒峰一怔,黑眸裡透出的那種情緒叫做難道不是?
而再接著,就是倏然如一聲悶雷般的,震驚。
因為如果不是葉家夫婦,那麼能撼動左右得了霍斯然,讓他為之做決定的,就只有一個人。
她在秦家整整四年,會求首長保葉驍平安無事並不為過,但她可知道現在的情形是什麼?現在……
寒峰連想都不敢想,心頭被震得微微發顫,總算知道他想做什麼了,他眼眶被逼出幾分溼潤,攥緊了方向盤,淺笑一下道:“那首長我跟著你做。”
——之前他從從會堂的監禁中向岑副書記申請出來,見到他給他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去查那幾名被扣押特種兵戰士的具體方位。
霍斯然闔上眼,靠在後座:“開車。”
“首長……”
“知道這次演習我為什麼不讓你跟著我麼?”霍斯然睜開厲眸盯著他,冷笑著將雙肘擔在雙膝上,“跟著我會出事,我警告過你麼?現在不過因為還沒下來,你寒峰還是我的貼身警衛兵,我才指使你做些事,如果想跟我同生死共患難的,不如現在就滾蛋。”
“想跟著我一起下來,看以後的軍區怎麼變得烏煙瘴氣?你可以做夢想想。這件事,你們都記住了,給我置身事外。”
他在罵他,罵的不遺餘力,寒峰知道。
可他做不到就這樣袖手旁觀。
緊緊地咬牙將所有的話都咽回肚子裡去,他一個字都不說,只穩而倔強地把車開走,心裡的決定,卻早已擅自做下了!
………………
從劇痛中漸次甦醒過來,渾身的筋骨像是被打斷重塑,稍微一動便是傷筋動骨般的感覺,竄遍四肢百骸。
子彈鑲嵌在肉裡,無取彈過程,無消炎處理,葉驍的臉宛若鍍了一層銀般慘白,沁著淋漓的大汗,醒時,只聽見遙遠地方隱約傳來的海浪聲,睜開眼,牢獄的鐵欄和冰冷的水泥地面卻在眼前晃動,他想翻身,卻扯痛了左肩的槍傷,“啊”得嘶叫一聲重新倒回了地上,後腦撞在水泥板上都抵不上那彈頭硬生生往肉裡鑽的劇痛。
自那天被俘之後,到現在,他都在這間小小的兩米寬的監牢裡面,外圍是一堵牆,牆外隱約可見陡峭分佈的綠林叢野,宛若架在半空。
那海浪聲,像是幻覺,又像是真實的,葉驍只怕是自己傷勢過重,聽到了幻聽。
“副排,副排。”隔壁有動靜,是經常在隊裡拿他開玩笑、說他要升官的戰友在叫他。
“……”葉驍痛得冷汗涔涔,卻還是抵著手銬翻身跪坐了起來,那咬牙堅忍的聲音聽得人心都在發顫,“嗯……”
“副排你傷怎麼樣?知道咱們在哪兒嗎?演習應該都結束了,咱們這是……”
右邊隔著一堵牆的單間也有了動靜,是粗野的冷笑聲,“這輩子都還沒有坐過牢,第一次坐牢這是要當戰俘,嗯?”明顯是他們排長的聲音,恢復了一點體力就拿手銬要命地撞著鐵欄,兇狠異常。
左邊又說:“排長我聽說了,那天拉咱們過去照相的時候,我聽見旁邊的人說,這次抓我們當戰俘是故意,好像軍演起了重大事故,他們要拿我們來跟中方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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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什麼?”葉驍臉色已難看到了極點,嗓音啞如沙礫般緩緩吐出了幾個字。
“肯定是換換不得的東西,副排你聽過嗎?特種兵部隊裡只有戰死的戰神,沒有被捕的俘虜,這麼多天沒動靜,上面怕是要拿這句話來安慰家屬,硬給我們安上烈士的美名了。”那自嘲的口吻,彷彿已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幾個牢房裡開始絮絮叨叨地吵起來。
葉驍臉色鐵青,冷喝了一句“閉嘴”,嗓音沙啞低沉卻有穿透力,待安靜下來,他開口道:“你們不會有人死的比我快,別那麼咒自己……”
要說他葉驍不怕,那也許不大可能。他畢竟才21歲,他的人生似乎都還沒開始。
“葉驍。”排長的聲音緊張起來,“你中那槍還沒處理嗎?這樣下去會發炎甚至阻塞血管致殘的,趕緊叫人。”
“tmd不是犯人叫什麼人,”葉驍痛得仰面躺在地上嘶喊了一聲,雙眼猩紅,倔強得朝著另一邊蜷縮起來,“我沒事……我還行……”
痛到極致的時候,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唯有腦子裡的幻象,他看到自己在自家小院裡陪著一個人練散打,她一身運動裝卻仍顯得纖瘦,漂亮的眸子如被水洗過般清亮,伴隨著狠狠踢打在手墊上的力度,汗水一點點亮晶晶地從側臉和頸子滲出,倔強的眼神那樣誘惑勾人……畫面倏然就轉到他回軍區坐的大巴車前,他抱她,跟她表白,她眼神有一瞬的茫然在他看來卻只是遲疑,他想她不過是要猶豫一下而已,他只要再堅定一點,再堅定那麼一點,她就會知道自己該往前看,就會跟著他走了。
那一天,會是夢嗎?
他不要。
身軀因為劇痛而顫抖起來,又或者,是這死亡的結果太過恐懼,葉驍頭抵著地面,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出一聲。強忍著的情緒,已經繃到極點了。
一架黑色的直升機從外面盤旋著升起,在附近海域搜尋了一番之後又盤旋離去。
狀似無心,卻已將該攝入的畫面,分毫不差地記錄了下來……
………………
臨近濱海大道的懸崖附近,別墅群林立,懸崖下萬丈有海浪滔天。
那別墅群建立在半山腰,素來被不知名的富豪買主閒置在此,偶爾興致來的時候到此度假散心。
那番荒涼,霍斯然見過。
四年前,圍捕顧景笙的時候,那條路,那一片別墅群,那一段斷崖。
影像資料,顯得太過模糊了些。
但霍斯然或許,從心底的某種因素出發,願意相信。
誰都不知道三年多前的時候,他曾有一次想要知道那斷崖下面到底是什麼,誰都不知道他曾自己去過,想著有沒有那麼一種荒誕的可能,景笙沒死,他掉落下來,被人救起,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延續生命。
寒峰走進來時,就看到那個男人靠坐在桌前,將筆記本緩緩合上,扣在一邊。
他呼吸一緊,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會要開始了,書記叫您過去。”從國際法庭調解會上回來書記臉色就難看到極點,現在是第三天上午,距離對方給出的期限時間只剩下半天,再沒有結果,那些人質就危險了。
霍斯然點點頭,起身。
寒峰留在房間,盯著那個筆記本,甚至想等他走了之後偷偷開啟看。
“放著。”一道冰冷的嗓音從身後襲來,寒峰渾身顫了顫,連無意伸開的五指都忍不住攥緊,心虛回頭,看他。
“去準備好車,還有疏通門禁,我回來可能會用。”
用來做什麼?
寒峰雖然現在會為他一個命令一個決定而心驚膽戰,但想想只是要避開監禁開車出去,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即刻淺笑起來,應道:“好。”
可如果他當時知道他到底是出去做什麼,或許,他死都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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