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內,太史慈有些尷尬看了眼張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母親前腳剛離開,他後腳便跟著走,似乎有點欲蓋彌彰,可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真覺得很不合適。
這幾日,他閒暇時多在谷中溜達,無論男女老少,說起阿茉無不崇敬愛戴,能讓所有人都喜歡,可見她人品之貴重。
他也聽說了去年發生在谷口之事,為救萬餘老弱,親自領兵出寨殺敵,差點命喪麴義箭下,還有殺匈奴、鮮卑,救回眾多漢民,這一樁樁一件件,足可說明,阿茉之仁義膽識,遠勝當世多數為官為將者。
還有她搗騰的英格蘭長弓、甚至馬蹄鐵,皆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甚至於對陣型,她也懂得一些,最近又開始讓輔卒試著操練什麼鴛鴦陣。
以十一人為陣,最前一個舉旗隊長,後方對稱列有一長牌、一藤牌、二狼筅、二長槍、二鏜鈀和二弓弩。
鴛鴦陣計程車兵不需要像斬馬刀手和長弓手那樣,必須要有十分強壯的體魄才能入選,寨中輔卒即可操練,各種兵器分工明確,每人只要精熟自己那一種操作,熟練配合,對付三四倍多的敵人,也可輕易取勝。
金鷹衛騎兵、長弓手、鴛鴦陣隊,他覺得,如果能把這些人數擴到五萬左右,幾乎可無敵於天下。
這般忠義禮智信齊全的明主,天下少有,若是男子,他定肝腦塗地效忠,可惜為女子,又掛名黑山賊寇之下,要讓他為賊,實是為難。
太史慈輕嘆口氣,又瞧了眼阿茉,自家母親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他其實是知道的,但他有自知之明,這樣優秀的女子,絕不是他能肖想的。
正想找什麼藉口離開,張茉先站了起來,“子義兄,你坐會兒,我去幫阿母摘菜,晚上把安仁他們也喊來一起吃飯。”
張茉又不是傻的,知道方氏的意思。自己是想留住太史慈,但絕不能用感情來欺騙,這是她的底線。
“阿茉……”
張茉剛走到門口,太史慈在後面叫住她。
他走近兩步,猶豫了一瞬,開口道:“阿茉待我母之心,慈甚為感激,只是……我本為避禍而來,待時過境遷,還是要離開。你待我母如寨中其他婦人一樣即可,不必特殊照顧,等新屋舍起好,便讓母親搬出驀然居。”
阿茉想招攬自己,他是知道的,既然不可能留下為賊,還是先把話說清楚,省得將來要走的時候她難過。
“我知道,子義兄能幫我訓練弓手,我已感激不盡,不敢強求其他,來日你若有更好去處,自去就是,現在只當我們是僱傭關係,你為我訓練長弓手,我付你酬勞。”
她停頓了一會兒又道,“至於我待阿母好,開始誠然有幾分拉攏你之意,但數日相處下來,她把我當女兒疼愛,我也是打心底裡喜歡她。不怕你笑話,我其實最想做個尋常人家的小女兒,膩在母親懷裡撒嬌……”
能做個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小女子,誰還願意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去年麴義兵臨城下,月前關口抵禦胡人,她是真的怕得要死。
太史慈不解地看著她,“你其實不必如此,我聽安仁說,王家待你如親生,卻為何要在此招納賊寇?回家好好做個世家女不好嗎?”
她沉默,不說太史慈,便是安仁、許褚他們也不太理解她為何要這樣辛苦。
她這人其實很懶很沒志向的,否則前世也不會報個最冷門的考古專業,她只想畢業後去博物館安安分分當個解說員。
大學寒暑假時,大家都是拼命往社會上兼職混經驗,她卻跑去學校圖書館兼職個圖書管理員,每天整一整書,滴一滴借書的、還書的,其他時間就是埋頭看書。
這一世,她若快快樂樂做個小女兒,不做不管任歷史按照既定軌跡發展下去,王家是要被滅門的。
王允待她如親生女兒,王家三位兄長也是真心疼愛她,就連兩位新入門的嫂嫂也對她極好,她如何能看這麼好的一家人他日命喪叛軍刀下?
招兵買馬的真正理由,她無法對任何人說,想到這兒,張茉突然覺得有點難過,說阿米娜孤身一人在這陌生的地方,自己又何嘗不是?
午夜夢迴,她以為自己還是校園裡那個無憂無慮的張茉,每天三點一線,沒有任何煩惱憂愁,可醒來卻發現一切都只是夢……
夢醒了,她還是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在這個亂世掙扎求生!
“我必須做這些,沒理由。”她勉強笑了笑,轉身走出廳門。
這一抹無奈又酸澀的笑刺痛了太史慈眼眸,雖不知她為何必須這樣,但他能感覺,她此刻的心情很沉重,甚至……很失落。
看著她走遠的背影,太史慈有些自責,自己方才是不是太過分了?阿茉或許只是覺得跟母親投緣,只是想有個長輩關懷,可他卻提出讓母親搬出去,說出如此生分的話惹她難過。
梅香八卦地看了看有些懊惱的太史慈,再看看往田埂走去的阿茉,終於放下心,看來阿茉心裡還是記著呂恩公的。
這時,管亥提著兩壇酒進來,見太史慈呆呆站在門口,朝他揮了揮手,笑道:“發什麼呆呢?”
太史慈回過神,有些不自然道:“沒什麼,想事情。”
管亥遞給他一罈酒,“天冷,喝點暖暖身。”
見管亥過來,梅香立即眼冒愛心,三兩下把衣服洗完,又興高采烈跑去廚房張羅下酒菜。
二人回到堂屋,席地而坐,管亥拍開酒罈木塞,一股醇厚酒香撲鼻而來,太史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這酒好香!”
管亥朝他舉了舉罈子,“嚐嚐看!”
太史慈迫不及待開啟自己手上酒罈,淺淺抿了一口,雙眼一亮,“好,好酒!”
“歲首將至,這是阿茉發的年終福利之一,我把你的那份一併領來了。”
太史慈神色怪異看著手中罈子,“難不成這也是她釀的?”
“可不是,那年我被馬賊砍傷,九死一生,便是她提純出酒精,又配了什麼生理鹽水用來清洗傷口,才撿回一條命。”
話匣子開啟,管亥便停不下來,灌了口酒,繼續道:“還有,她挖石炭的資金,也是靠賣這酒攢的,市面上這一罈要賣一金呢。那年她石炭剛起步,又招了許多流民,連婦人、孤兒也收留,手頭吃緊,卻寧願典賣首飾衣物也不肯多賣酒,她說過多釀酒勢必造成糧價上漲,那樣會有更多百姓淪為難民。”
“這就是你甘願留在她身邊的原因?”
管亥笑了笑,“救我一命算什麼,她要救的是更多人的命。留在她身邊幫她,我這條命才有價值。”
“安仁可是來為她當說客的?”
“非也,只是讓你更清楚的瞭解她。”
太史慈苦笑:“我已瞭解很清楚,她確是奇才,奈何為女子。”
管亥搖頭,“不,你永遠也不會完全明白她,便是我跟了她三年餘,也有許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你……”
“我?”太史慈不明所以。
“我日前問過她,為何會識得遠在青州名聲不顯的你,甚至還知道阿母,你猜她如何回答。”
太史慈忙問:“對啊,她如何說的?”
回寨子後,他被這裡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吸引,都忘了問這茬了。
“她只說天機不可洩露!其餘再不肯多言。”
太史慈驚疑,“難道她還會巫卜之術?”
“這個……不太可能,我從未見過她身邊有用於巫卜的物件,大概是多智近妖吧,她小時候曾遇一白髮老者,言她乃兵聖轉世,教她三年兵法,在雒陽時又拜盧植為師,跟著學了兩三個月,便已會多數經義典籍,甚至山川地理、天氣水文,她亦知之甚多。天下十三州地圖,試問有誰能畫得出來?她卻可以。”
“兵聖轉世?”太史慈眼中滿是疑色,可若非如此,一個小女娃,如何能懂得這許多?
管亥笑道:“我開始亦不信。”
太史慈抿了口酒,腦中浮現方才那抹無奈酸澀的笑,問道,“安仁可知她為何要在此養兵?”
管亥道:“那年我等在回晉陽路上遭遇賊寇,一家人差點喪命,她也差點叫賊寇擄去,後來回了晉陽便開始張羅要養兵,她說是為了自保。”
“自保?”
太史慈面帶疑色,自保需要養一支這麼強悍的兵馬?邊塞數千胡人非她對手,哪支賊寇敢來送死?而且,看她讓人往各處招納流民,顯然還想繼續擴軍。
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只待等一兩年風聲過了,他便帶母親回去,現在只當她是僱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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