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蘿同學,你作文裡寫的都是真的嗎?”
“……真的。”
“這麼說,你真的有一個醉酒後被腳踏車壓過腳掌傷口潰爛導致截肢後來刻苦攻讀考上南大的農民工二舅?”
“……王子虛同學。”
陳青蘿轉過身——一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她當時閃閃發光的眼睛,如夜幕般漆黑,如星辰般皎潔。
“怎麼了?”
“你是個笨蛋。”
故事的開頭總有那麼兩個無所事事的年輕人,最好天氣晴朗,風也很柔,一切看上去都那麼鮮豔。
在王子虛幽深的記憶宮殿深處,就有那麼一處十分鮮豔的地方——他和陳青蘿一前一後走在操場的塑膠跑道上,塑膠跑道一片赤紅,天空湛藍如洗。
陳青蘿穿著運動短袖,露出上衣外的手臂如同羊脂,下半身是藍色校服長褲,腳踝細瘦可愛,高馬尾在空中晃來晃去,這顯得她有些天然呆。所以她說他是笨蛋,他也並不感覺生氣。
“都告訴你寫作文就是微型瞎編,寫小說就是大型瞎編,名著就是超級瞎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問我有沒有這樣一個二舅,你這個笨蛋,難道你以為莫泊桑真的有個叔叔叫于勒嗎?”
“什麼?于勒是假的嗎?!”
“……你贏了。”
兩人走了一陣,離其他學生們遠了一些,王子虛又問:“可是你寫的東西感覺好真啊,簡直就像真實發生過的一樣,編出來的不可能那麼真……”
“為什麼不可能?”
“啊?”
“我問伱為什麼不可能?”
陳青蘿轉頭看向王子虛,可能是看到他的表情顯得十分呆瓜,她小臉一垮,伸出手,在他額頭上輕輕拍了一記。
在她的指尖落到他額頭上前,她已經收了力,所以在王子虛的感覺上,她只是摸了摸他的頭。雖然摸得十分急促。
陳青蘿說:“我問你,這世上存在粉紅色的大象嗎?”
王子虛說:“我想也許大概可能應該是沒有吧。就算有,也肯定不是純正的粉紅色。”
“那你能想象出一頭純正粉紅色的大象嗎?”
“……能。”
“你做過自己在天上飛翔的夢嗎?”
“做過。”
“夢裡你怎麼飛的?”
王子虛張開雙手,像一隻燕子:“雙手一揮,就可以在空中滑翔。”
“現實裡你這樣幹能飛起來嗎?”
“不能。”
陳青蘿將鬢角的頭髮勾到耳後:“告訴你啊大笨蛋,人的想象力啊,可是很強大的,強大到足以無中生有。
“我沒有二舅,假如我有一個二舅,他可能會在汽修配件廠上班,頭髮稀疏,患有肩周炎,手上佈滿老繭,指縫裡老有黑色,總是渾身機油味。他喜歡吃肉,喜歡看球,喜歡下雨天……
“你看,只要你不斷豐滿他的細節,他遲早會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彷彿就生活在我們身邊。這就是想象力的威力。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王子虛說,“可是,如果他有肩周炎,他不可能喜歡下雨天,因為下雨的時候,他肩膀會疼。”
陳青蘿說:“我故意留個破綻考考你罷了,嗯,你過關了。”
王子虛說:“是嗎?但我感覺你就是單純沒編好。”
“我怎麼可能沒編好?就算我沒編好,也不可能讓你發現。你這個笨傢伙,這都看不出來。你明明很聰明,但有時候怎麼那麼笨呢……”
陳青蘿臉上的紅色很淡,淡到在太陽下幾乎瞧不見,粉粉的,很好看。
在這裡,記憶出現了一個分支:其中一種說法是,王子虛看呆了,直到被陳青蘿用眼睛狠狠一白才回過神;另一種說法是,王子虛並沒有看呆,表面十分平靜,但一直到晚自習做試卷時,還在琢磨她到底有沒有臉紅。
但不管哪種情況,陳青蘿都沒有真正地臉紅。他可以想象出一頭粉紅色的大象,但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一個臉紅的陳青蘿。
……
王子虛睜開眼,首先看了眼手機,早上六點五十,比昨天稍晚一點。
他果斷起床,迅速穿好衣服,依次敲響指令碼師們的房門。
“趕緊起床鍛鍊,時間不等人。”
每敲響一個房門,門裡都傳出痛苦的呻吟聲。很好玩。看來他們還沒有適應這種高強度的生活,需要更多鍛鍊。
到了葉瀾門前,他沒有敲門,徑直下樓做熱身運動。
花了半個小時,人們才洗漱完畢,稀稀落落地到齊,渾身跟散架了似的沒有形狀。王子虛惡魔般的催促之下,他們才沒精打采地朝遠方跑去。
到了九點,葉瀾也醒了,在房間裡匆忙穿好衣服絲襪打粉底拍臉描眉燙頭髮,走出來時王子虛還在寫他的徵文。
葉瀾一邊給自己烤麵包,一邊掏出手機看新聞,王子虛的手在鍵盤上“啪啪”敲個不停。
她端著烤好的麵包出來,在王子虛對面坐下,一邊吃一邊說:“哇,高速路又塌陷了,我都不敢走高速了。”
王子虛沒有回答,她也沒計較。清了清嗓子,接著播報:“西河本地新聞,陳青蘿和寧春宴都要參加這次西河文會,擔任評委。”
王子虛敲字的手一僵,懸在空中。
葉瀾壞笑著看他:“怎麼,心動啦?聽說這兩位都是文學界數一數二的大美女哦。要是你徵文寫得好,說不定還有機會跟她倆接觸呢。”
“哦。”王子虛低頭接著敲字。
葉瀾說:“你認識她們啊?”
“不認識。”
“那你就加油寫徵文吧,要是寫得好,她們親自給你頒獎,到時候整個西河文壇都得羨慕你。”
“別跟我說話,我現在很忙。”
葉瀾的鼻子皺了起來。
她將最後一片面包塞進嘴裡,拍了拍手,走到王子虛身邊,並指如刀,猛戳王子虛的肋骨。
“我還以為你今天要睡一天呢,你才睡了幾個小時啊?怎麼還這麼有精神?”
“睡了四個半小時。夠用了。”
葉瀾接著戳他:“昨天是不是你把我搬上樓的啊?”
王子虛說:“不是。是詩人把你抬上去的。”
葉瀾說:“詩人說是你。”
薩特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了,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大笑:“哈哈我就說她會找你茬吧!”
王子虛沒理他,對葉瀾說:“詩人在說謊。”
“瞎說,女人不騙女人。”
薩特坐下來,在他旁邊告訴他:“她只是想找機會跟你說話而已。女人的情感需求就這麼奇怪。”
“我知道。”
葉瀾問:“你知道什麼?”
王子虛說:“我知道你昨天其實沒醉。哪有人半箱啤酒就醉了?啤酒只撐肚子,醉不了。”
葉瀾蹭地臉紅了,拍了他後背一巴掌,小聲說:
“但是我是一口氣吹的呀。而且我其實沒什麼酒量的。對了,別岔開話題,昨天是你把我抬上樓的吧?”
王子虛低頭敲字,用腦容量的餘量回答她:“詩人是個寫小說的。”
“是啊,所以呢?”
“不要相信一個寫小說的人的話。他們什麼謊話張口就來的。”
“你不也是寫小說的嗎?”
薩特提醒道:“你昨天表現太好,在她那裡得分很高,這種程度的敷衍已經打發不了她了,你必須正面回應,不然她能纏你一整天。”
老薩特這句話倒是實話,王子虛終於放棄了掙扎,抬頭看葉瀾:“那我說實話吧,昨天我是跟詩人一起把你扶上樓的。”
“早說不就得了,支支吾吾的。”
“主要因為你很重。”
“呸!你才重,你跟豬一樣重!”葉瀾氣得滿臉通紅。
氣了會兒,她又忽然不氣了,說:“我又不是來找你麻煩的,你怕什麼?其實吧,我想感謝你。”
頓了頓,她說:“我新買了一臺特斯拉,老的那輛奧迪有點費油,不開了,你不是沒車嗎?等新車落地了,老的那輛可以借給你開。你有駕照嗎?”
“有。不過一直沒怎麼用,因為沒車。”王子虛說,“謝謝。”
葉瀾手撫著胸口說:“不用謝,誰讓咱們現在是合作伙伴呢?”
“哦。好的。”王子虛一點激情都沒有,這讓葉瀾十分失望。
葉瀾揹著手,低頭端詳他半天,問道:
“你才睡四個小時,真的沒問題嗎?接下來還有十幾天要熬,你能頂得住嗎?”
王子虛盯著螢幕,手上沒停:“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心臟有點疼,還有耳鳴。但是不抓緊時間不行,我之前訂的計劃裡沒有寫徵文的安排,必須擠出時間來寫。”
“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是吧?可是你還是注意一下身體吧,我真怕你猝死在這兒。”
王子虛敲著鍵盤,忽然頓住了,皺起眉,似乎有一個令他十分不解的地方。
過了會兒,他回頭看葉瀾:“伸出手。”
“幹嘛?”葉瀾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般的語氣嚇得退了一步。
“伸出來。”
葉瀾伸出手,王子虛把手平放在她手上:“我手沒有在抖?”
葉瀾搖頭:“沒有。”
“再伸出另一隻手。”
葉瀾呆呆地服從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聽話。反正王子虛眼睛一盯著她,她就全無反抗念頭。
王子虛伸出另一隻手放在她手上:“這隻呢?有沒有在抖?”
“沒。”
王子虛的手溫暖寬厚,葉瀾的手冰冰涼涼。兩人的手在空中對掌,保持了片刻。王子虛收回手掌。
“手沒抖就說明還好。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不影響碼字。”
“你這是哪兒來的赤腳醫生診斷方式?”葉瀾白了他一眼,心臟咚咚狂跳。
“你還不去公司嗎?你已經遲到了。”
“沒事兒,我就說你這邊有事兒耽擱了。”
“我會告訴左子良,我這裡沒有什麼事。”
“你這個狗東西!”
王子虛就差直接趕人了,葉瀾又羞又惱,罵了一句後,落荒而逃,躲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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