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主編講話劈頭蓋臉,楊胤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勇氣拿這篇稿子過來,先被他訓得有脾氣了。
“吳主編,這篇稿子質量真的很高……”
吳主編說:“質量高?60萬字,你看完沒?”
“沒……”
“沒看完你就敢說質量高?”
楊胤有苦難言。60萬字,審稿會開完了他都看不完。他要是有時間看完,那還用得著提前跟申主編打招呼嗎?
吳主編又說:“我一聽60萬字就覺得蹊蹺,什麼文得寫到60萬字?又不是寫網文,我們社的稿費標準在業界屬於一流標準,這60你確定從頭到尾無一贅筆?你確定這個作者沒有騙稿費的成分?”
申主編終於坐不住了:“吳主編,你說的這都是莫須有的事情!”
吳主編倒是沒有接著槓,馬上說:“好,那我不談莫須有的事情,就說實際問題。楊胤我問你,60萬字如果拿來連載,需要多少期才能出完?”
楊胤說:“如果每期兩萬,需要就是30期,如果每期三萬字,那就是20期。”
“要多久?”
“兩到三年。”
吳主編問:“我們雜誌每期的額定頁數是多少?”
“100頁到150頁。”
“每頁多少字?”
“一千到一千五百字。”
“每頁的印刷成本是多少?”
楊胤沉默了一會兒:“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吳主任說:“我告訴你吧,每頁的成本是一毛二分五釐。我們雜誌的發行量是8萬冊。如果按照你說的每期登三萬字,那就是20頁,每個月,這篇稿子的印刷成本就是20萬!接下來兩年裡,每個月都是20萬!
“這就是我們很少給新人連載機會的原因,不可控因素太多了。每期總共就那一百頁,你上得多了,別人上得就少了,每期都連載你的,多容易出問題?何況你還要連載兩年,這中間多少出岔子的空間?”
吳主編說完,連楊胤都動搖了。他知道吳主編說的是正確的,他自己的反對就證明了到時候會有多少阻力。
申主編開口了:“吳主編,你這是隻算小賬,沒有算大賬。”
吳主編明顯不服:“那你說說你的大賬是什麼?”
“其一,王子虛雖說現在還是新人,但只要他這篇作品發表了,他就不是新人了。”
吳主編馬上抗議:“你這是抬槓!”
“聽我說完。”申主編舉起手打斷他,“我看過這部作品的開頭,我能看出來,這是一部十分有野心的作品。它的潛力可能大到我們難以想象,一旦發表,這位作者肯定能夠堂堂正正地走進文壇視野,你剛才顧慮他是新人,我覺得沒必要。”
吳主編冷笑:“這是其一,其二其三呢?”
“其二,如果我們不發他這篇稿子,他會拿到別的雜誌發,如果是在規模比較小的雜誌發表,影響力肯定就不大了,甚至有可能會被埋沒。你應該知道《平凡的世界》的事吧?”
吳主編反對:“這只是對那個作者的好處,對我們自己呢?對我們的雜誌有什麼好處?”
申主編說:“你這話就太狹隘了。這是一個我們自己培養出來的作者,如果他這部作品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能夠鼓舞多少和他一樣的作者?我們能夠吸引到更多優秀作者的投稿,建立更健康的創作土壤,這是潤物細無聲的好處。”
吳主編不停地搖頭,顯然申主編並沒有說服他:
“你暢想的這一切的前提,就是這部作品真的能夠如你所說,獲得巨大的成功,如果是反過來呢?我們會引起詬病的!甚至如果只是反響平平,我們都落不到好,還會被人嚼舌頭根子。”
“夠了。”
旁聽兩人吵了半天,總編終於發話了。
“吳主編是對的,但是,申主編也是對的。”
總編前半句話出來,楊胤差點心臟驟停,等聽到後半句才好一點。但還是滿臉疑惑。
總編又道:“這部作品會獲得怎樣的成果,應不應該登上長篇連載,取決於它本身的質量。我看了開頭,不錯,但後文是否也一樣不錯,是我們需要研究的。
“長篇連載畢竟是持久戰,和一口氣登出來不一樣。必須每況愈高,才能讓讀者服氣。後文如果沒有更勝於前文,哪怕質量保持一致,讀者都會審美疲勞,時間一久,前文都忘記講什麼了,最終口碑一瀉千里。”
申主編有點緊張:“那您的意思是?”
總編站起身來:“那就審完它再決定要不要登。把目前沒有出外勤的編輯都叫過來,手裡的活兒先放一放,集體來看這部作品!我們爭取一週之內看完,到時候再來討論,要不要刊登這部作品!”
申主編的表情明朗起來,興致勃勃地應道:“好!我這就去叫!楊胤,去拉個討論組,把稿子集體發下去討論!”
吳主編抿緊嘴唇,一言不發,看上去十分難受,卻沒法說什麼。
楊胤走出總編室時心率依然居高不下,組好討論組,把60萬字的稿子打包甩到組裡,聊天框上馬上熱鬧起來。
“好久都沒有集體研討稿子了,這次又是誰的稿子?”
“哇,楊編又接到一個現象級的稿子,要起飛了。”
“你們可以開啟壓縮包看一下,我只能說,順利登上雜誌的小說可能沒什麼特別的,但上會專題研討的一定都有點東西。”
這條訊息是社裡資歷最老的候編輯發的,同事們看到後,紛紛開啟楊胤傳過去的檔案,一時間群裡一片沉寂。
過了一會兒,群裡聊天訊息又爆了。
“60萬字的稿子,而且還是全文直髮?真牛啊!”
“現在的年輕作者一個比一個猛……”
楊胤忍不住嘴角揚起,他掏出手機,斟酌了一下詞句,給王子虛發了個訊息:
【已上報給主編,引起了社裡重視,只要集體稽核透過,有望發表。】
他用詞特意比較保守,只說“有望發表”。其實他感覺已經十拿九穩了。
但事情沒辦成之前,話最好不要說得太滿,要是出了變故,容易招怨。
良久,那邊發回來一條訊息:【恭候佳音。】
楊胤放下手機,開啟稿子沒有看的部分,正準備接著讀下去,吳主編忽然從辦公室前經過。
“哎哎,你們,先別審了,等一會兒。”
楊胤看著他,不知道他又搞什麼么蛾子,半是煩躁半是冷笑,表面上客客氣氣的:“可是我已經把稿子發下去了”
“唉!”吳主編嘆了口氣,快馬加鞭趕往總編室,抱著手機,彷彿如獲至寶一般,要去跟總編彙報什麼。
……
王子虛上午將稿子發給楊胤後,就帶上雨傘出了門。
週末撞上這樣細雨連綿的日子,總是叫人煩躁。他到了南大,才想起鑰匙給了刁怡雯,今天雜誌社應該沒人在,準備打道回府,卻心想著來都來了,徒勞地去了社裡。
出乎他意料的是,社裡有人在。陳青蘿在。
灰黃的雨幕做水彩,將房間的窗戶繪成了幾幅格調陰鬱的畫。那少女獨身一人坐在房間中央,一桌一椅,手上捧著一冊薄薄的書,場景也如畫。
王子虛屏住呼吸,怕驚動畫中人。
陳青蘿還是注意到他了,慢慢將頭從書中抬起來,又低下去,彷彿拂去肩上灰塵一般地看了他一眼。
王子虛油然而生地覺得自己的存在無足輕重,躊躇一番後,在門口的架子上放了傘,在門外磕幹鞋子上的水,走進了室內。
陳青蘿安靜看書。時鐘嘀嗒,雨水淅瀝,書頁時而切嚓作響。這時候王子虛才想起應該跟陳青蘿打招呼,可此時已經錯過機會了。他在椅子上坐了會兒,體驗好似坐牢。
“我最近知道了一個特別冷知識的冷知識,”王子虛終於說了進屋後的第一句話,“下雨的時候,鞋子總是溼的。”
“嚓——”
書頁輕響,在房間裡顯得響亮,陳青蘿毫不給面子地翻開下一頁。
王子虛意識到自己是破壞環境的人,知趣的閉上了嘴。
結果陳青蘿不淡定了,放下了書:“你接著說啊?”
“哎,你不是在看書嗎?”
“下雨的時候鞋子怎麼了?”
“下雨的時候,不管傘打得多麼靠前,鞋子總是會溼,而且總是鞋尖到腳背部分。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陳青蘿眨了眨眼睛:“首先排除是腿太長。”
她一邊說,一邊在桌下伸直長腿。王子虛假裝沒看到。
“正確答案是,鞋底的水,走路的時候甩到空中,落到鞋尖上了。”王子虛說。
“……”
過了好半天,陳青蘿才說:“好無聊。”
王子虛深受打擊。
陳青蘿伸了個懶腰,腰肢彎曲起來,衣服被頂上去,露出彎彎腰線。她打了個呵欠,轉頭說:“好無聊,我們去摜蛋吧。”
“怎麼你也摜蛋?”
“你聽說過那句話,‘在南大,連狗都會摜蛋’吧?”
王子虛點頭:“聽說過。”
他想起來陳青蘿也曾是南大的學生。
陳青蘿說:“這個風氣就是我帶起來的。”
王子虛無語了。
他想過自己考到南大,有點那個浪漫的意思,“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但他沒想到的是,陳青蘿遺留在南大,蟄伏綿延數年,最終準確命中他的那個東西,竟然是摜蛋。
於是他跟陳青蘿去宇宙盡頭的餐館摜蛋。
摜蛋需要四個人,他和陳青蘿加起來只有兩個,再加上薩特都不夠。他給趙沛霖打電話,趙沛霖在電話裡說,什麼,摜蛋?我早就不摜了。我現在在準備衝擊翡仕·歲寒文學獎。你不是也在準備嗎?你真他媽懈怠啊。
過了會兒,他跟王子虛和陳青蘿在餐館門口碰了面,不好意思地摸著頭,說,我最後打一把告別賽吧,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那麼現在是三缺一的局面,趙沛霖想叫徐蓉蓉,但徐蓉蓉跟閨蜜看電影去了,還在電話裡說誰週末還困在學校裡?三個人聽完面面相覷,這一句話把他們都罵了。
好在得益於陳青蘿帶起來的風氣,南大是條狗都會摜蛋。三人就這麼隨便走進餐館,王子虛進門找洗手間,路過一張單人桌,一瞥眼看到蕭夢吟獨自坐在那裡喝咖啡。
“噯!噯!噯!”
王子虛一邊指蕭夢吟,一邊朝趙沛霖那邊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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