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病人的選擇
心外科病房走廊。
幾個穿著藍白條紋的小病號正抬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名巨人，眼神中既是驚恐、又是好奇滿滿。
“那個人好高，為什麼能那麼高啊。”
“而且他長得好奇怪哦，胳膊好長，都要垂在地上了。”
“我以後能不能長這麼高啊，那我爸肯定就不敢打我屁股了。”
稚子無知，童言無忌, 呂良對此也只是笑笑，在走廊的落地窗旁邊曬了一會兒太陽，很快便回到病房了。
而在病房內，蘇傑早已經在等候了。
“呂良你感覺怎麼樣？”蘇傑走向呂良，推著他的輪椅把他送到了床旁。
“還挺好的蘇醫生。”呂良微笑著回答道。
自從上次孫博士和他說了蘇傑的名字後，呂良就在網路上搜索到了很多關於蘇傑的新聞, 這些都讓他重拾了信心，對自己的未來又多了一絲希望。
兩天前呂良辦理了入院手續, 住進了東南醫院心外科的病房, 而MDT全院討論大會也在他入院的當天就召開了，手術方案基本制定下來。
全主動脈置換手術，主刀蘇傑，心外科、急診科、麻醉科等十幾個科室都會參與到這臺超複雜的手術中來。
這可以說是東南醫院從未接受過的挑戰，它不僅僅要求主刀技藝高超，對於全院的硬體基礎，各科室部門之間的配合，都有著極高的要求。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你的手術暫時定在了下週一，你準備好了嗎？”蘇傑問道。
“嗯，我父母今晚就會趕過來。”
聽到手術這麼快就要到來，呂良的表情有些僵硬，但隨即又很快恢復了正常：“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但沒想到真的要面對它，心裡還是這麼不安。”
“你很有勇氣，這種特大級手術, 不是每個病人都敢於去嘗試的。”蘇傑很誠懇的說道。
呂良有些意外的看著蘇傑，說實話, 他為了自己的病症四處求醫也有些年頭了，但他還真是第一次聽到有醫生說自己很有勇氣……
在呂良的印象裡，醫生是缺乏溫度的，尤其是面對自己這種棘手疾病的病人時，他們往往關注點更多的集中在疾病上。
自己就像是個瓶子，醫生們並不在乎瓶子，他們只在乎瓶子裡的疾病。
但事實上，能做出手術的這個決定，呂良確實拿出了可能是自己這一輩子最大的勇氣。
對於呂良來說，馬凡綜合徵不僅僅是一場災難，在生命的前半段，它更像是老天爺贈予他的一份厚禮。
馬凡綜合徵在臨床上被稱為巨人症，但其實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天才病。
身材高大、四肢頎長，具有常人無法擁有的運動天賦，呂良從小就被稱為天才，憑藉著自己身體的優勢，他漸漸在自己喜愛的運動領域嶄露頭角。
如果沒有意外, 呂良明年就會是站在亞運會舞臺上最閃耀的一名新星。
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 這份禮物竟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而且還是極為慘痛的代價。
自己全身的主動脈都在逐漸薄紙化, 洶湧的血液在如此脆弱的主動脈內奔流, 隨時都有撕裂的可能，自己現在別說上場打球了，連長時間行走都不敢。
一年前，他遭遇了第一次主動脈撕裂，瀕死的感覺，讓他甚至都感覺到死神的鼻息噴在他的耳邊。
二十年來的饋贈，在自己人生即將達到巔峰的時刻，卻成了威脅自己生命的殺手。
呂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定的決心，鼓起勇氣決定要用手術去改變命運。
“蘇醫生，其實我有時候真的挺迷茫的，你說我真的該手術嗎……”
呂良這時候突然說道：“說實在的，這場手術對我來說就是一次孤注一擲的賭博，而且還勝算極低，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一場好覺了，我覺得我現在都快要崩潰了。”
低音炮的聲音顯得異常煎熬，呂良痛苦的用雙手抓著頭髮，無法忍耐的開始對著蘇傑開始傾訴。
這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最後一任醫生了，幸運的是，這名醫生比之前的都更要有溫度，也更能理解自己。
呂良其實很少願意和醫生交心，但面對眼前這位名叫蘇傑的醫生，呂良卻忍不住想要說一說心裡話。
蘇傑想了想說道：“你曾經想過不手術，保守治療？”
呂良點頭道：“我這病和其他的並不一樣，說的不好聽一點，我如果真的有一天病發了，那很快就沒命了，不會有多少痛苦。”
“而在沒有病發之前，我其實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樣，生活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誰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發病，或許我就這麼安安穩穩的活個幾年、十幾年也有可能。”
“但如果我上了手術檯，下週一可能就是我人生中的最後一天……”
蘇傑聽完呂良的內心想法，在感到有些驚訝的同時，也忍不住想到了一個問題……
不管醫生多麼瞭解疾病，也不管醫生的同理心有多強，真正直面面對疾病的，就只能是病人孤身一人。
對於醫生來說，有病當然就要治，不然醫生這個職業還有什麼意義呢？
但對於病人來說，這套邏輯卻不一定適用。
醫療充滿了不確定性，何況全主動脈置換這種特大手術，呂良冒著瞬間喪失生命的風險，巨大的經濟壓力，最後的結果卻沒有人能告訴他是好是壞。
最糟糕的是，呂良更加不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就放任不管這個病，自己會不會反而能活更長的時間。
蘇傑沉吟了片刻，說道：“不管是手術，還是保守治療，都是一種選擇，你是你身體的主人，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盡力去幫助你的。”
呂良直直的看著蘇傑，足足兩三分鐘之後，他才笑道：“蘇傑醫生我不是不想手術了，我只是肚子裡憋了好多話，想和你隨便聊聊。”
“既然我都選擇來這裡了，肯定就一定下定了決心，與此身上揹著這個定時炸彈，患得患失的苟活下去，還不如一勞永逸的賭一把。”
蘇傑點點頭：“別想那麼多了，放鬆一點，手術的事情交給我們就行了。”
結束了這個沉重的話題，蘇傑拿起胸前的聽診器給呂良稍微做了一個術前的小檢查，鼓勵了他幾句，試圖讓他更加放鬆一些。
“蘇醫生，你真的和別的醫生不一樣，尤其是和詹姆斯醫生，他和你的差距真是太大了，我真的很幸運，能在這種時候遇到你。”呂良非常真誠的評價道。
蘇傑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其實今天蘇傑還想和呂良再談談讓詹姆斯醫生給他主刀的事情，可聽到呂良這樣的評價，蘇傑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一人主刀確實壓力很大。
但不管病人的選擇是什麼，蘇傑都會盡力去幫助他……這並不是一句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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