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臺本院、分院聯合手術,其實早在一週前,兩家普外科就開始在挑選病人了。
作為一臺試水性質的手術,它本身肯定不能過於困難,否則一旦手術過程出現一些波折,那對於兩家普外科的首次合作來說,無疑會蒙上一層陰影。
所以,這臺腹腔鏡下膽囊炎切除術,其實按道理應該極易處理才對。
可偏偏意外情況還是出現了,病人炎症的嚴重程度出乎了所有醫生的預料,腹腔鏡鏡頭下膽囊三角粘連異常嚴重,甚至連本院、分院的兩位普外科醫生都忍不住開始吐槽起病人的選擇。
這種情況的膽囊炎症,就應該開腹手術,何必非要糾結腹腔鏡手術呢?
實在是太盲目了啊。
不過好在,主刀是蘇傑。
粘連嚴重的膽囊三角在蘇傑抽絲剝繭般的剝離下,逐漸顯露出它本來的面貌,膽囊管、肝總管及肝臟髒面三者的關係也漸漸明朗起來。
手術檯上,兩位普外科醫生第一次對視,互相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詫之色。
“好厲害。”
“不愧是蘇醫生啊。”
蘇傑這時候突然開口說道:“兩位老師,這個病人應該不是第一次做腹部手術了,麥氏點有一道五釐米左右的刀疤。”
兩位普外科醫生都愣了一下,然後分院普外科醫生率先回答道:“沒錯,這個病人就是收治在我們病區的,他兩年前在當地醫院做了開腹闌尾炎切除術,刀疤應該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蘇傑手上的動作依然穩定從容,嘴巴上則繼續說道:“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兩年前當地醫院的開腹手術給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即便過去了兩年,對於開腹手術的陰影也沒有完全抹滅,所以他才會要求用腹腔鏡手術切除膽囊?”
兩名普外科醫生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蘇傑是想和自己討論,病人為什麼要選擇腹腔鏡手術術式?
分院普外科醫生回答道:“確實有這個可能,術前談話是我談的,病人很明顯的表現出對腹腔鏡的熱衷,我也提出了開腹手術的方案,可卻被他直接否決了。”
本院普外科醫生卻對這種說法有些嗤之以鼻:“因為一次不太滿意的開腹手術,所以強烈要求腹腔鏡手術,殊不知腹腔鏡手術也不是萬能的,它如果一旦出問題,甚至會比開腹更加麻煩。”
分院普外科醫生點頭道:“病人不太明白這些道理,我也和他解釋過了,但這個病人異常的固執,還是堅決的選擇了腹腔鏡手術,我看他各項指標都比較良好,也就沒有繼續勸說了,可沒想到……”
手術間內的談話被擴音器完完整整的傳到了觀摩室內。
李明輝皺了皺眉,說道:“蘇傑為要什麼要說這些,手術還沒結束呢,膽囊三角的剝離正處在最關鍵的時刻,分心說這些萬一失手了怎麼辦?”
江武也忍不住皺了皺,伸手就想要暫停攝像機的錄製,這樣的畫面可不值得全院醫生學習,可朱博卻攔住了他:“等等吧,蘇傑不是那種在手術檯上不專心負責的醫生,既然他提了這個話題,那肯定就有他的理由……”
而就在這時,擴音器裡再次響起了蘇傑的聲音:
“兩年前的開腹手術,應該是出現了併發症,切口的大小明顯比正常的闌尾炎切口要大,我懷疑是術後又重新上臺,擴大了切口,處理闌尾根本殘留的問題。”
“不管是不是如我猜想的這樣,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病人對於開腹手術已經有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他感到了畏懼,所以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腹腔鏡手術。”
“兩位老師,我在臨床只呆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說起來臨床的經驗要比兩位老師淺薄很多”
“但我始終覺得,病人的堅持絕不會是沒有意義的。”
“我遇到過全身嚴重瘢痕體質的病人、遇見過想要趕上見自己妻子最後一面的老人,他們都有不得不選擇腹腔鏡手術的原因,或許這個病人也同樣有類似的原因。”
“或許對於醫生來說,專業性是第一的,為了保障病人的生命安全,我們必須要替病人做出一些取捨,讓他們為了生命放棄一些彌足珍貴的東西。”
“但我們應該對此抱有基本的愧疚之心,我們本來是可以幫助到病人的,但我們沒有做到,這是我們的失職……”
“我希望我們這個精英治療團隊,不僅僅有高超的技術,更應該有良醫的品質,努力精進醫術的本質,本來不就是為了幫助到病人嗎?”
“病人的堅持絕不會是沒有意義的,我們或許無法理解,但我們應該尊重。”
蘇傑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在觀摩室內的迴盪著,同時,也在在場眾多本院、分院普外科醫生們的心中迴盪著。
原本嘈雜的觀摩室內突然變得安靜無比,每個人都在咀嚼著蘇傑剛剛所說的話。
‘病人的堅持絕不是沒有意義的。’
這是當然。
即便被疾病折磨,也無法放棄的堅持,怎麼可能是沒有意義的呢?
朱博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江武道:“攝像機沒有關吧?”
江武搖搖頭:“沒有,都錄進去了。”
“嗯!”
朱博感嘆道:“相比較於這臺手術,我覺得這段話才是更珍貴的內容。”
李明輝也忍不住跟著說道:“精英治療團隊的建設,其實最重要的反而是精神意志的樹立,沒有一個良醫的品質,再好的技術也沒辦法造福病人。”
“只能說我們這群惡臭的中年人確實已經被臨床給腐蝕了,明明這麼簡單的道理,卻要一個剛剛進入臨床不到一年的年輕醫生來提醒我們。”
手術間內,伴隨著蘇傑話語聲落下,膽囊三角也被徹底剝離出來。
清清楚楚、界限分明的膽囊管顯露在腹腔鏡鏡頭下,手術得以如同水銀傾瀉一般,再也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
手術檯上,兩位普外科的醫生一改之前的滿腹牢騷,互不搭理的狀態,轉而開始全力協助蘇傑的工作,兩位普外科醫生之間的配合也逐漸默契起來。
蘇傑並沒有直言指出兩人的不妥,反而以一個後輩的身份,去表達了自己對於病人堅持的理解。
這種處理問題的方式,非但沒有讓兩位普外科醫生產生逆反心理,反而讓他們發自內心的感覺到了羞愧。
臨床就是這樣,捱打要立正,敢做要敢當!
‘當’
蘇傑鉗取出發炎的膽囊,本院的普外科醫生拿起光碟接住,分院普外科醫生則順手送上紗布擦拭切口。
三位來自不同院區、不同科室的醫生,終於在手術即將接近尾聲的時刻,完成了一次親密無間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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