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傑站在講臺上,逆著光,看不清楚臺下醫生們的表情,但卻依稀能聽見從下面傳來一聲聲的驚歎聲。
其實對於分院普外科醫生們一開始的反應,其實蘇傑是有心理預期的。
就像朱博當初說的那樣,這是一群雜牌軍,沒有了更高追求的他們,現在只想穩穩的為科室創收,他們的終極目標也只是充實自己的腰包。
所以遇到疑難雜症的病人,本著對病人負責,也對自己減壓的原則,他們的第一反應當然就只有轉診了。
但這在他們以前的醫院行得通,現在來了東南醫院,來到了蘇傑負責的普外科,這一套可就不行了。
這時候臺下終於有醫生主動發聲道:“蘇醫生,NOTES技術挑戰腹腔鏡直腸癌切除,這臺手術難度太高了吧,而且這時間卡的也不太好……”
“時間卡的不太好?”蘇傑疑惑的皺了皺眉。
朱博在一旁貼心的解釋道:“下週就是分院正式執行滿三個月,第一季度醫院執行質量考核,柯院士特意請了很多外院的領導,希望能從他們哪裡獲得一些經驗。”
說到這兒,朱博頓了頓,然後又繼續說道:“柯院士特意請了省立醫院,他們這幾年擴建了不少的分院,在分院管理上很有經驗。”
蘇傑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睛,東南和省立的關係一直不好,現在高新分院剛剛執行第一個季度,柯院士竟然就找來了省立醫院來指點江山。
說實話,就以蘇傑這段時間在高新分院工作的感受來說,真沒啥亮點可言。
整個醫院的工作氛圍都很懶散,大家從不同的醫院匯聚到一起,工作習慣大多迥異,最後的結果就是各幹各的,效率十分低下。
部分醫生還素質極其低下。
柯院士就是想找個人過來罵一罵這群醫生吧,激起他們的自尊心……蘇傑在心裡暗暗想著。
投影儀關閉,會議室內的燈光亮起,蒼白的光從蘇傑臉上褪去,他輕聲說道:“目前暫定的手術計劃就是NOTES技術下腹腔鏡直腸癌根治術,這是根據病人的需求,以及我們科室自己的特色來的。”
“當然,病人的想法可能會改變,或者在接下來的討論中,我們也有可能對這項技術產生懷疑,這些不確定因素始終存在,所以聯絡上級醫院轉診的工作也可以同步進行。”
“做好兩手準備吧,這個病人目前還是直腸癌早期,根治的可能性還是有的,不要因為耽誤病情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今天的會議暫時就這樣吧……”
會議結束,分院普外科醫生們紛紛起身離開。
蘇傑注意到,和之前相比,這群雜牌軍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躍躍欲試的表情。
而這,正是一名醫生不斷前進的根本源泉。
……
……
分院普外科,住院部。
十八號病床。
“爸爸!”
徐夢興奮的一頭鑽進了面前男人的懷裡,腦袋用力的拱著對方的胸口,就像是一頭憤怒的小牛犢一樣。
被叫做爸爸的男人是個滿臉胡茬的大漢,他長得五大三粗,表情木訥,只有在寶貝女兒和自己撒嬌時,眼睛裡才會有寵溺的光芒閃爍。
“媽媽接下來也要手術,你會陪我一段時間嗎?”徐夢把頭靠在爸爸的懷裡,眼睛裡滿是期待的問道。
“嗯。”不善言辭的爸爸甕聲答應道。
“萬歲!爸爸萬歲!”徐夢歡呼著揮舞起手臂,如果不是留置針還掛在手背上,她此時和普通家庭裡享受父母寵愛的孩子沒什麼兩樣。
這時,徐夢母親走進了病房,聽到徐夢高呼萬歲,她直接戳穿了女兒的那點小心思:“你哪裡是想爸爸了,你明明就是知道爸爸不會管你,他陪你,你就可以偷懶了!”
“哪有!”
徐夢狡黠的吐了吐舌頭:“我就是喜歡爸爸,不喜歡媽媽,媽媽天天就會兇我!”
“白養你這麼大了!”徐夢母親佯裝作十分生氣的樣子說道。
一家三口這一年難得團聚幾次,爸爸外出務工賺取家庭生活的開支,母親脫產陪讀,孩子則為了自己的未來,放棄了她這個年齡所有的興趣愛好,讓屁股長在了板凳上,思想囚禁在書本里。
這沒有什麼對錯可言,對於很多普通家庭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跳躍出階級的機會,再多的付出也不值得去抱怨。
徐夢躺在父親的懷裡,看著他這幾個月在外務工時拍的照片,也拿出自己和母親生活的記錄,一家人雖然距離很遠,但心一直都團圓在一起。
“媽媽,你今天好奇怪哦。”
徐夢翻完自己的手機相簿,突然說道:“你今天不但讓我玩了手機,而且還沒有提醒我看書,這都已經九點半了,天啊!竟然都已經九點半了,我還沒有看書!”
徐夢母親表情微微變化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恢復了以往的樣子,插著腰,捏著嗓子說道:“我就看看你自己自覺不自覺,看來指望你自覺,還是太難了!”
“哼,我明明就很自覺,我只是沒注意到時間,好了好了,你們趕緊出去吧,我要看書了,不要打擾我!”徐夢用力推開父親,熟練的把床上桌開啟,然後拿出一份試卷開始做題。
徐夢父親有些心疼道:“明天就要手術了,要不今天休息一下吧。”
徐夢母親立刻生氣道:“孩子馬上就要高考了,住院本來就影響了複習進度,你還讓慫恿她放鬆,你這樣我怎麼放心你們兩生活在一起……”
說到一半,徐夢母親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眼底閃過一絲痛苦。
徐夢父親看起來生性木訥,卻對妻子的情緒波動十分的敏感,默默的牽起了她冰冷的手。
徐夢看到父母當著自己面牽起了手,她趕緊用力揉著眼睛,裝作看不見的樣子,然後然後大聲叫道:“出去出去,秀恩愛出去秀,我要學習了,不要耽誤我學習!”
徐夢父母走出了病房,小心翼翼的關上了病房房門。
在房門合上的最後一刻,兩人順著門縫看到小檯燈明亮燈光下,伏案認真學習的徐夢,一種極大的滿足感瞬間充盈了這兩個疲憊的成年人心靈。
可就當房門合上的一瞬間,這種充盈感卻又像破了洞的氣球,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老婆?”
徐夢父親突然感覺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妻子癱軟了下去,還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對方,不然徐夢母親就要直接坐倒在地上了。
夜晚九點的普外科病房走廊空無一人,靜謐而安詳,遠方護士站的燈光明亮,而兩人身處的走廊則燈光影綽。
這對久違見面的夫妻兩終於迎來了今天第一次的私密空間。
男人扶著女人坐在了走廊盡頭的長椅上,輕聲說道:“要不然我們還是和夢夢說真話吧,我帶你去京都那邊看病,夢夢交給奶奶……”
但女人卻搖了搖頭,和剛剛張揚的表現相比,她此時虛弱的讓人心疼。
女人冰冷的手緊緊攥著丈夫的手,然後就像之前女兒那樣,將頭貼在丈夫的胸口,聽著強壯有力的心跳聲,她內心莫名感覺到安心和踏實。
男人輕輕摟住妻子的肩膀,表情依然木訥,但眼中卻有淚花閃爍。
“老公,你說我會死嗎?”
“老公,我真的不想死。”
“老公,我真的、真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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