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九的狀態忽然就萎靡下去。
一個選手在賽場上到底有沒有戰鬥的慾望，其實是一目瞭然的。
前面三局的羅九，雖然一直在輸球，雖然被虎克這個比按著腦袋錘，錘的鼻青臉腫，但他至少是不屈的，他每一個球都竭盡全力去想辦法，就算輸了也絕不嘆氣，反倒一直在強行吶喊，給自己打氣。
可現在，重新回到賽場的羅九，看上去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般，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雙目無神，已經是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
他慢吞吞走回桌前，裁判把球丟給他，他卻彷彿腦子短路了一般，呆了一會兒，直接把球往對面桌上丟去。
裁判迅速吹響了口哨，示意羅九違例，並出示了黃牌警告。
要知道第一局是虎克先拿到的發球權，按照發球輪換的規則，這局本就該羅九先發球，結果，對面虎克都蹲成蛤蟆了，他卻不好好發球，反而直接把球給扔了，擺明了是搞錯了情況，還想讓虎克發球呢。
你說這走神都走到什麼地步了？
這種情況裁判直接掏紅牌罰分都是可以的，但大概是羅九今天被打的太慘了，所以裁判到底還是留了一分情面，只給了他一張黃牌，警告他別再搞事。
擋板後面，一眾華乒大佬旳臉色都不太好看。
而對面的擋板後面，羅爾斯科夫等人興奮得只差站起來唱戰歌了。
誰都看得出來，羅九已經被打蒙了。
大家都覺得這很正常。
換成任何一個人，被對方用完全不講道理的打法折磨了半個小時，也差不多該崩了。
華乒選手確實普遍更有韌性一點，但羅九卻是個例外，因為他過去一直處於技改的風口浪尖上，這七年來還真沒打過多少好局，教練組也幾乎從未給他身上加重擔，於是，他的抗壓能力不夠。
嗯，以上都是外界的看法。
而羅九自己內心則在苦笑，他在想，小師弟啊小師弟，我現在可是拼著一世英名在賭啊，如果你給的法子不中用，我在老蔡心目中的形象大概要一落千丈了。
同樣是決賽面對虎克，同樣是虎克打瘋了，可人家龍隊能艱難的從夾縫中找到取勝的機會，而你羅九不但一局都沒贏，還被人打得魂都沒了，你說，這對比是不是夠強烈的？
魂不守舍的羅九重新拿到發球權，發了一個很奇怪的球。
這個球綿軟無力，卻並非下旋，而是一個上旋球，只是從發力情況看，這球落點肯定是近點，旋轉也不強，看上去就像是羅九已經放棄抵抗了，所以發了個四不像的球，想趕緊把最後一局草草打完拉倒。
虎克擺出蛤蟆蹲的經典造型，心底裡覺得這就是機會。
畢竟他連羅九認真發出來的短下旋都敢暴挑，這種上旋的近點球，他簡直想都不用想，只需等待球過來的一瞬間，就可以化身蛤蟆抓飛蟲，瞬間爆發，完成強殺。
然而這個球擦網了，裁判吹哨，示意重發。
虎克不得不重新蹲下，聚精會神，等待下一次蛤蟆抓飛蟲的機會。
然而羅九第二次發球又擦網了。
虎克不得不再次回到蛤蟆蹲的姿勢，等待機會。
羅九第三次發球，仍然擦網了。
到這時候，觀眾席上已經傳來了低低的嗡嗡聲。
發球擦網這種事情是特別容易讓人焦躁的，因為乒乓球比賽的美感很大程度上體現在力量、旋轉、弧線和流暢性上，而發球擦網，就像是把一個很流暢的動作硬生生中段掉，卡他一下，關鍵是卡完了還不能繼續打，因為擦網算作無效，判定為重新發球。
羅九連續三個擦網，那就是卡了三次。
現代人很講究一個觀看體驗，比如各種影片網站上就經常能看到以“極度舒適”為開頭的標題，點進去看的話，或者是極難清除的汙垢大塊大塊的被沖刷乾淨，或者是用勺子極度絲滑的把一整塊蜂蜜從頭刮到尾，又或是佈滿齲齒黑斑黃斑的爛牙被強效修補得潔白如新。
這是一種感官上的體驗，很玄乎，但是真的與心情有關。
對虎克而言，這玩意也與狀態有關。
虎克本身就是直覺型、本能型選手，前面三局他打羅九，羅九掙扎得很厲害，打過來的球質量超高，又快又轉又重，而他被這種超高質量的球不斷刺激，愈發興奮，遇強則強，便理所當然打出許多神球。
這種情況在所有體育領域都是通用的，往往是遇到強勁的對手，自己才會超常發揮，最後成就名局，而若是對手很爛，那麼你即便打出碾壓局，但自己的發揮充其量也就是正常水平，甚至有可能在對手擺爛的過程中放鬆警惕，自己也犯下很多無關緊要的失誤。
而現在的虎克則遇到了相反的問題，他的手感倒是火熱，但是羅九連續發球無效，卻像是在他的興奮點上一直喊停，如果一定要做個比喻的話，那就大概相當於讀者正在看一本小說，好不容易看完了所有的前期鋪墊、烘托、渲染，眼看著大高潮即將來臨，可作者斷章了。
讀者耐著性子等到第二天，想著今天老子終於可以看高潮了吧，可進去一看，作者的更新章節居然“話分兩頭，各表一枝”，說起了另外一個地方某個配角身上的故事。
讀者想，我忍，雖然這狗作者越來越狗，但畢竟這書好看啊，為了最後的大高潮，我繼續等吧。
終於等到第三天，眼看配角那邊的故事也寫完了，總該寫大高潮了吧？
結果進去一看，作者說：“不好意思讀者朋友們，最近我大姨媽來了，實在沒空寫文，只能停更兩天了。”
你覺得這時候讀者是什麼心情？
是繼續耐著性子等下去，並強迫自己忽略掉作者是男人並沒有大姨媽之類的問題呢，還是直接選擇下架，斷訂，留言開罵，分道揚鑣一波流呢？
就算作者終於要寫大高潮，讀者大概也不想看了，因為情緒搞沒了啊。
現在是賽場，虎克沒辦法給羅九來個一波流，只能儘量讓心態放平，等待羅九第四次發球。
然後羅九又擦邊了……
到這時候，大夥兒都發現不對勁了。
國際賽場上不是沒人多次發球無效，但那通常是因為想要發個威力足夠大的球，導致對球的控制不夠精準，才會擦網，但羅九現在，好像是故意擦網？
實際上擦網球不是那麼好發的，前文就曾經提過，無論擦邊擦網其實都需要對球的落點精準度掌握到極限，但那說的是打球的過程中，而不是說的發球。
發球的精度比打球還是要更好控制得多。
而且，羅九很雞賊，他選擇的是發上旋球。
明明發的是近點短球，可為什麼是上旋不是下旋呢？
最初觀眾們只是覺得這個發球很奇怪，但現在很多內行已經看明白了，那是因為，上旋球可以爬網啊。
是的，只要旋轉夠，就算球打在網上的位置沒那麼精準，只需大概在某個區域內，而旋轉又到位的話，那麼球其實是可以“爬”過去的。
這樣一來，羅九真正要控制的精度，其實無非是讓球飛到球網的某個高度線以上，上不封頂。
如果直接越過球網，那就是一次正常的發球。
而如果沒越過去，那就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擦邊。
他之所以發球有氣無力，也是因為減小發力可以讓控制更精確。
當然，即便難度下降到這個地步，這種球也不是誰都能發的出來的，但是別忘了，羅九畢竟是有入微天賦的人。
他的臺內擺短水平，雖然限於經驗和技術問題，暫時還不如龍隊，但是單論臺內小球控制的純粹精確度，現階段的他應該是世界第一，毋庸置疑。
所以，連續四個發球擦網，確實都是故意的。
觀眾席上的嗡嗡聲越來越明顯，羅九卻樂此不疲，第五次發球擦網。
第六次……他倒是想擦網來著，但是沒控制好，一不小心就發球過網了。
這是個沒啥質量可言的發球，換成上一局的虎克，肯定直接繞臺過來一個暴挑，打得羅九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但虎克現在已經疲了。
對他來說，過去兩分鐘內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巴西版本的“狼來了”，狼來了五次，都中途折返，第六次，他壓根就沒提起精神打狼，結果狼真的來了。
不過這也沒啥，無非是錯過一次進攻機會，虎克迅速集中精神，把這個球隨意擺了過去。
他手感雖好，技術卻糙，這個擺短既不夠近，也不夠低，而且不轉，直接落到了羅九的正手位中臺。
這絕對是一個搶攻的天賜良機。
虎克下意識後退兩步，全神貫注，等待羅九側身爆衝。
這個球很兇險，壓力很大，但虎克不怕，反倒隱隱興奮，因為之前三局中他也多次遇到這種情況，但他只需要足夠用心的防守，足夠拼命的搶救，他就完全有能力把羅九全力爆發的殺板擋住，然後找機會強行起板完成反擊。
這種球，對他來說，正是乒乓世界中最高難度、最讓人興奮的東西。
他等待超越自己！
但羅九就像是沒看到這個機會一樣，明明這球就在眼皮子底下，但他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球拍伸出去時居然頓了一下，那副樣子，像極了三流選手想打又不敢打、瞻前顧後的樣子。
因為這一猶豫，他就錯過了好時機，最終又是有氣無力的把球擺了回來。
依然是個軟綿綿的球，只有一點點轉。
虎克被他搞的有點提不起精神來了。
如果這球乾脆擺得再好一點，再轉一點，這種高難度會讓虎克忍不住想要狠狠的挑戰一下，但這個球這麼無趣，虎克一瞬間竟然有些洩氣。
他振作不起來。
於是最終他也只是重新把球擺了回去。
羅九這次連擺都不擺了，直接臺內輕輕挑打。
注意，不是暴挑，不是速挑，是輕輕一挑。
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的話，大概就像是業餘選手在面對臺內球時，既不敢直接發力進攻，又想要做出一副進攻的姿勢，於是搞出來的那種不倫不類的應對。
這個球雖然爛，但是說真的，共鳴很強，因為很多觀眾都看笑了。
為什麼？
因為他們平時打球也經常遇到這種情況啊。
明明發球過去是準備直接起板的，可對方回過來的球稍微出乎意料之外，於是不敢起板了，可是又不甘心轉換成搓球，於是輕輕一撥。
虎克只覺得膩歪，原本火熱的手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完全冷卻了，他倒是不傻，知道這情況不對，於是大吼一聲，強行激發情緒，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個挑打。
下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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