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以前,米歇爾其實並不理解老瓦這番話的含義。
在這個全世界都在流行反膠雙面弧圈的世代,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換一塊明顯降低旋轉、降低擊球威力的正膠。
但今天打王超,他真切的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
王超一直在攻他的正手,逼他拉球,然後在相持中開始正反調動,而在這種簡單粗暴的調動中,米歇爾發現自己就是扛不住。
他有很多次,正手已經不想再拉球了,他覺得那種時候自己撇一板、搓一板,甚至輕輕擺一個短球,或許都可以打斷王超水銀瀉地般的節奏。
但他偏偏做不到,因為他沒有這麼細膩的手感,而他手中球拍的正面又太吃旋轉,讓他根本沒辦法憑藉純防禦性質的接球方式完美的化解掉對方施加在小球身上的各種力。
他真的很羨慕孫天龍那種人,孫天龍似乎面對任何高難度強旋轉的球,都能輕輕鬆鬆隨意將球拍往前一探,就擺出一個完美無瑕的短球來。
這種極致的手感,需要手與球拍與膠皮融為一體般的如臂使指,而米歇爾並沒有這種東西。
他其實反手比正手的殺傷力強的多,但他跟王超打了四局,打了這麼多次對攻和相持,卻完全打不出反手的優勢來。
只因為他正手被徹底壓制了。
所有的問題都在正手上。
一切的癥結都在正手上。
三年前老瓦說的,正是自己的正手出了問題。
世界乒壇第一人的眼光,三年後驀然回首,才能意識到是多麼精準,精準到可怕的地步。
“喂,k,你還在嗎?”老瓦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米歇爾的回憶。
“我還在。”米歇爾的喉頭越發的幹,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將語氣放到最恭敬的程度:“我已經知道自己錯了,請問……您現在還能指導我進行技改嗎?”
老瓦那邊並未賣關子,直接發出了呵呵呵的歡笑聲,隨後油然道:“來吧,k,我三年前就已經為你準備好了膠皮,它在我的保險箱裡吃了這麼久的灰,也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用。”
米歇爾放下心來,隨後又覺得有些羞愧。
他依然低估了老瓦這位乒壇傳奇的肚量和修養,他所預估的那些嘲諷和刁難乃至提要求統統都沒有,老瓦想幫他技改,並沒有任何與利益有關的目的,僅僅只是在看過他的比賽後,覺得他可以有更高的上限,如此而已。
老瓦甚至不需要他來繼承理念,因為老瓦已經明確的選定了莫拉德,所以,三年前自己意氣風發的時候,以為老瓦是來蹭熱度的時候,其實老瓦壓根就沒看上自己吧?
事實上老瓦收莫拉德的時候,就是直接主動打電話的,據說當時把暴躁小哥驚得目瞪口呆,一度以為自己遇到了詐騙。
“好,我現在就去訂票,明天就過來找您。”米歇爾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依然把後面的話問了出來:“能不能提前問一句……嗯,就當滿足我的好奇心了,您希望我具體換一塊什麼樣的膠皮呢?”
老瓦依然坦誠:“正膠,顆粒,具體屬性等你來了還要再做詳細測試。k,我覺得你正手就不該打弧圈,而應該打快攻,你的力量也不應該用來製造摩擦,而應該用來直接拍打,唯有這樣,你才能夠在掌握正手主動之後,打出你反手弧圈應有的威力。”
他頓了頓,又道:“事實上這是一套體系,我最近幾年無聊的時候研究了一下,我認為這是可行的,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全部教給你。”
米歇爾已經無話可說,因為技戰術體系這種東西,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其實是無價的。
要知道,華乒教練之所以會與自己主管的選手以師徒相稱,其核心正在於,教練是要為自己的選手打造技戰術體系的。
每一套體系都是教練嘔心瀝血製造出來的孩子,他把孩子贈與選手,於是選手也成了他的孩子,教練期待自己培育的選手打出成績,那感覺就像是望子成龍一樣。
每一套體系都是量身定製,也都是無價之寶,可過去那三年裡,老瓦明明根本不能確定米歇爾會不會回心轉意,卻依然在安靜的為他打造這套體系。
這是一種極為偉大的情懷,不是為了米歇爾,而是為了瑞典乒壇重回歐洲之巔。
在一番極為凌亂的感謝之後,米歇爾結束通話了電話。
他忽的想起一些事情來。
其實從七年前開始華乒選手羅九就在不斷換膠,還一度成為世界乒壇的笑柄。
去年羅九再次換膠,是一塊誰都沒想到的被淘汰無數年的生膠顆粒,隨後羅九神功大成,與孫天龍平分天下。
再回溯二十年,其實老瓦在職業生涯末期也做過一些奇怪的技改,比如,他定製了一塊特殊的水滴型球拍,球拍的拍面一側凹下去一小塊,這明顯減少了擊球區域,增加了擊球難度,但老瓦硬是憑這塊球拍,在年老力衰時還打敗了不少高手。
由此聯想到老瓦的傳人莫拉德,用的不也是一塊極為古怪的八邊形球拍?難說這塊球拍不是老瓦為莫拉德專門設計的,也必然有它的意義。
事實上,莫拉德也確實靠這塊球拍打出了相當不錯的成績。
米歇爾忽的感覺到了乒乓世界之寬廣深遠,在真正的大師們心目中,其實沒有什麼是不可變的,也沒有什麼是一定要遵守的規則,甚至連潮流都是可逆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自己雖然曾經在世界排名上竊據高位,但自己的成績,多半是靠苦練和天賦得來,至於對乒乓球的核心理解,還真是淺薄得讓人可笑啊……
自己為什麼會在那麼多年裡堅持認為雙面反膠是絕對正確的呢?
只因為這是潮流嗎?
他在這一刻忽的又想起了華乒教練何敬平,這位教練在過去很多年裡為世界乒壇所詬病,但最終他用一塊生膠顆粒膠皮幫助他的弟子羅九殺入了前所未有的天花板境界。
就衝著這塊膠皮,何敬平教練就該是華乒教練組中技術能力最強的一個吧?
米歇爾自以為是華生髮現了盲點,一邊心潮起伏,一邊自慚形穢。
……
比賽進行到這個階段,能說的場外資訊其實已經不多了。
整個港區公開賽,只剩下最後一場:王超vs皮克。
最終的冠軍之爭,既是歐亞區域之爭,也是歐亞兩邊的強力新人之爭,更是最直接的臉面之爭。
臉面這一點主要針對歐洲,因為歐洲球迷們從八強開始喝香檳,一直喝到現在,可最甜美的那一口始終喝不下去,他們說了無數的大話,憧憬了無數的美好未來,若是最後沒有實現,那可真是臉要被抽到腫為止。
他們會淪為世界乒壇的笑柄,被亞洲區、非洲區、南美洲區等諸多賽區恥笑最少一整年。
三位歐洲主教練並肩起立鼓掌的畫面,將會成為他們畢生的恥辱,其殺傷力之大,如同社死。
其實到這時候,歐洲的有識之士們早已漸漸發現了王超再次超進化的事實,也猜到了正是打拜耳那場造成的,但他們不敢說,因為這件事情如果承認,那就真的,不用看決賽結果,已經提前社死了。
如果最終王超竟然奪冠,那麼王超奪冠的最大功臣就會是三個主教練。
三位歐洲教練,全心全意的幫助亞洲選手王超尋找到了打法中的缺陷,最終助力王超戰勝了歐洲選手皮克,拿下了港區公開賽冠軍。
這樣的事情,只是想一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別以為歐洲球迷就有多寬容了,沒錯,他們是比亞洲球迷稍微寬容一些,但是主教練們聯手吃裡扒外的行為一旦曝光,還是會被衝爛的。
網路時代,當真是人人自危啊。
於是,第四比賽日的上午,當皮克出現在賽場上時,他看起來整個人都像著了火。
他不知去哪兒染了一頭火紅的頭髮,根根朝天直豎,一眼望去,如同一座燃燒的火焰山,那視覺衝擊力絕對拉滿,一出場,就引發了全場尖叫。
是的您沒聽錯,不是歡呼,不是鼓掌,而是尖叫。
本來很佛系的港區球迷,被徹底刺激到了,開始瘋狂起鬨。
但皮克本人卻很嚴肅,眉頭微蹙,看起來如同要上戰場進行一場生死決鬥一般,他與王超握手的時候,甚至下意識的用力捏了王超一下,隨後才意識到,趕緊低聲道“sorry”。
可見其內心之激動。
王超表示可以理解。
皮克必然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他淘汰了自己的歐洲隊友,就必須要代表歐洲隊友們完成最後的任務。
他過去幾年其實成績只是平平,去年年末時才忽然完成超進化,時至今日,也不過打了一個阿曼公開賽,一個年終總決賽而已,他其實還很稚嫩,還遠遠沒有適應自己已經成為世界超一流的身份。
更何況他雖然崛起了,但在阿曼公開賽和年終總決賽上卻都是被孫天龍給強行拍死了。
他是超進化了,但他一點都沒爽到,他的超進化體驗非常差,基本上算是被人按著爆錘了兩把,估計心裡最大的感悟不是“老子從此天下第一”,而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換句話說,皮克選手的信心是不足的,他是真正的新選手,不是王超這種內藏40年老陰比靈魂的畫皮怪,他是沒辦法在最短時間內像王超一樣培養出王者之心的。
偏偏今天他必須奪冠,而此前他從未奪過冠。
這就真有趕鴨子上架的意味了呀。
所以皮克一點都不淡定,他外表殺氣畢露,內心其實很方,如果可以,他希望把王超換成孫天龍,這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輸,而歐洲球迷也不會對他有任何怨言。
就在這樣的情形下,最終決賽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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