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隊再次發球，這一次是短下旋。
王超在心中暗暗點頭。
他認為龍隊的策略是對的。
羅九已經表現出了強大的進攻能力和節奏變換能力，這種時候，龍隊要做的第一是穩住心態，第二是不再給羅九打非常規球的機會。
那麼互相鬥臺內短球自然是最好的。
作為世界乒壇公認技術最完美無缺的選手，龍隊在臺內短球上的造詣自然爐火純青，他雖然在純手感方面比不上羅九這類天賦型選手，但憑藉紮實到讓人髮指的基本功和比賽經驗，絕不會在真正鬥短時吃虧。
但羅九卻又祭出了出人意料的應對方法。
他不肯鬥短，因為他的內心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短球鬥不過龍隊。
所以他選擇直接將龍隊的發球撇到了正手底線。
這個球質量頗高，雖然是出臺的長球，但無論旋轉還是高度都非常講究，應該說，並不好對付。
但對於龍隊來說，只要是出臺的底線長球，就算質量再高，也是可以直接主動搶攻的。
憑龍隊的能力，側身搶拉的成功率絕不低於百分之九十。
王超看到秦華昌的身軀這一刻略微前傾，眼睛幾乎已經貼在了電視機螢幕上，顯然是非常重視這個球的應對。
王超自己同樣很重視這個球的應對。
因為他看得出來，這其實是羅九對孫天龍的一個試探，一種挑釁。
羅九在對孫天龍說。
“你要不要拉一下試試看？”
“你敢拉我就敢對拉，然後我們繼續進入相持，跟第一個球一樣，我用反手彈擊打死你。”
從某種意義上說，羅九這個試探是非常冒險的，甚至可以用“膽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來形容。
要知道，他第一個球利用的是龍隊對他的反手彈擊殺傷力估計不足的弱點，並不代表龍隊真的破不了他的反手。
如果區區一個生膠彈擊技術真厲害到這種地步，那還要反手拉弧圈球做什麼？那生膠顆粒不早就稱霸全世界了？
退一步說，即便龍隊真的不會應對他的反手彈擊，但龍隊一旦主動進攻，你羅九真敢說你能完美的把這個球匯入相持？
龍隊的正手在多年前就隱隱有“世界第一正手”之稱，豈是你想相持就相持的？
更大的可能性，是龍隊直接起板，一板重於一板，直到把羅九打死，羅九都休想找回節奏。
所以這一刻非常關鍵。
在外行人眼裡，這不過是開局第二個球，雙方甚至手都還沒打熱。
但王超和秦華昌這等內行卻知道，這這個球的勝負其實關係到接下來比賽雙方的戰術博弈。
羅九放出了勝負手，龍隊你接不接？
孫天龍的答案是：不接。
他不側身，不搶攻，表情冷靜，將這個底線長球用最樸實無華的方式重新搓了回去，搓成了一個短下旋。
看似很慫，卻讓局勢重新回到原點。
王超聽見秦華昌在電視機前情不自禁叫出一聲“好”來。
然後王超也反應過來了，沒錯，這確實是最好的應對。
當比賽進入平穩對峙階段，先一步放出勝負手的那個人，必然是揹負壓力更大的那個人，因為他是在冒險，在玩火。
羅九玩火，龍隊如果奉陪，固然顯得針鋒相對，但同時，龍隊也被拉入了火場，勝負變成了兩個人一起走鋼絲。
但龍隊拒絕冒險，他將局勢重新導回原點。
他自己沒有揹負任何心理壓力，羅九那邊卻必然是虛驚一場。
接下來羅九怎麼辦？
繼續撇底線，放勝負手？
羅九也怕啊，本身這就是非常膽大包天的舉動，他敢做第一次，不代表敢做第二次，因為勝負手一旦放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勝是負，這就像是跳樓自殺的人，一旦被救，就失去了再跳一次的勇氣。
但重新迴歸鬥短球呢？
那羅九就憑空失了銳氣，因為他放過一次勝負手，現在卻不敢再放，他選擇了退縮，證明他自我否定了先前自己的判斷。
想通這一節，王超也忍不住叫道：“妙哇。”
以不變應萬變，這果然才是最佳的應對手段。
也許我回應你的挑釁之後能贏，但只要不是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就不回應，這樣我自然而然就拿到了心理優勢。
這一刻王超隱隱有所領悟。
他意識到頂級名帥和頂級選手之間還是有差異的。
教練的強項，在於旁觀者視角的客觀分析，以及比賽之後的總結歸納能力。
而最頂級的選手，則是在賽場上，在間不容髮、萬分之一的剎那，能夠靠直覺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羅九選擇放勝負手是憑藉本能，因為他知道鬥短凶多吉少。
孫天龍選擇不回應同樣是憑藉本能，因為數千場的戰鬥生涯讓他隱隱感覺到這樣是對的。
教練可以在事後說出一萬種選擇的理由，但選手在場上卻只有“直覺”兩個字。
雙方迴歸鬥短，都表現出足夠的耐心，在足足七個回合後，孫天龍挑打，羅九倉促應對，接球冒高，孫天龍再度正手爆衝，這個球威力萬鈞，所有人都覺得有了。
但羅九在最後關頭接住了。
這個接球略有幾分巧合。
因為孫天龍的爆衝直接衝在了球網上，雖然球因此改變方向，但旋轉和速度都因此減緩，羅九拼命追上去，狠狠一板強拉。
孫天龍唯有後退，略顯被動的進入相持。
羅九並未轉換成之前的反手彈擊，他在這一刻展現了自己過去多年來賴以成名的正手弧圈進攻，一板接一板，死死壓住龍隊的節奏，他在球檯左右奔跑，始終保持正手位擊球，一個重弧圈接一個重弧圈，最終沒有任何花巧可言的將龍隊的防禦打穿了。
這一刻秦華昌發出一聲“咦”，而艾哈邁達巴德的賽場四周，觀眾們齊刷刷的起立鼓掌。
這個球太精彩了！
超長的十多個回合，連續的攻防轉換，連續的中臺相持，加上雙方不斷的變線和調動，可以說，只從這一球中，就足以分析出十多種當前最先進的乒乓球擊球技術。
“不對啊，羅九的正手威力為什麼忽然這麼大了？”秦華昌相當不滿的嘟囔著：“以前他左右開弓都打不死孫天龍的，今天怎麼單面進攻就打死了？”
王超在後面笑著提醒道：“或許正是因為他變成單面進攻，所以反而威力更大了呢？否則的話，他又何必技改呢？”
“咦？好像有幾分道理。”秦華昌呆了呆，不再說話，盯著螢幕，彷彿陷入了沉思。
第一局的比賽，從2：0開始，漸漸局勢變得分明起來。
讓全世界都很意外的是，羅九居然明顯佔據了上風。
今天的羅九展現出極強的攻擊性，他想盡各種辦法主動起板，伴隨著高強度的腳步動作，不斷轉換球拍正反面擊球，他的正手重弧圈和反手彈擊有著截然不同的節奏，無論速度、力度還是軌跡都完全不一樣，就連龍隊這樣的絕世人物，也被他搞得有點昏頭轉向，甚至連續判斷錯了幾個球。
七分鐘後，羅九11：7率先拿下一局。
王超注意到，走下球檯的時候，龍隊微垂著頭，眉頭輕輕皺起，似乎是在努力思索。
王超略微有幾分得意。
事實上，這反手生膠的技改，是他給羅九出的主意，但其實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一招的效果居然如此之好。
當初他想的只是解決羅九的正反手銜接問題，同時規避羅九反手力量不足的弱點，他雖然隱隱意識到兩塊膠皮的節奏變化會很古怪，卻沒想到當這種打法真正出現在眼前後，效果如此拔群。
有的球，明明力量極大，偏偏速度不快。
有的球，明明力量不大，偏偏快得出奇。
這會給人一種下意識的誤判，因為人類在日常生活中會形成常識，會下意識的覺得，力量與速度是相輔相成的。
你給一個東西更大的作用力，它就會有更快的速度。
這種誤判在以分鐘或是小時計算的時差內並不致命，因為人類有很強的自我糾錯能力，可以不斷提醒自己不要誤判。
但在乒乓球運動這種以秒或是毫秒計算的時差內，就顯得極其致命。
你的腦子連做出調整的時間都沒有，自然而然就給出了一個一個錯誤的判斷，引導你的身體，你的肌肉記憶，去做錯誤的應對。
更何況羅九還在其中加入了左旋、右旋、側旋、或者是不轉之類的變化，以及大量的假動作，製造出更加詭異莫測的格局來。
龍隊是真的有點蒙。
秦華昌也有點蒙。
他剛剛誇下海口，轉眼臉就被打得啪啪響，以至於現在他都不好意思回頭，只能努力盯著螢幕，在心中祈禱龍隊爭氣，幫自己把臉掙回來。
第二局球很快開始。
羅九繼續主動進攻，龍隊繼續沉穩抵擋。
但這一次龍隊展現出了讓全世界都驚歎的適應能力。
羅九今天的球已經打得像是變魔術，剛剛的第一局，雖然比分只是11：7，但事實上，就在剛剛那短短十多分鐘裡，不知道多少在螢幕前看直播的職業球員都變了臉色。
他們把自己代入孫天龍，試著去理解羅九的球，然後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理解。
他們如果上場面對羅九，分分鐘就會被直接打懵逼，一局球沒完，估計心態就全碎了。
所以很多正在看球的職業選手這一刻都感覺到頭皮發麻，因為直覺告訴他們，羅九這種打法，恐怕自己花幾個月時間來搞針對特訓，都未必能夠適應。
正手太爆，反手太快，正反轉換太不講道理。
整個就是一個反人類，反常理，反規則。
有些頂級球員還在努力思索未來的日子裡該如何進行針對性訓練，如何從根本上破解羅九的球路，而絕大多數普通球員則已經放棄，開始自暴自棄的用純粹看熱鬧的心態看接下來的第二局球。
其中不乏一些幸災樂禍者，心裡想的是：“孫天龍你不是牛筆嗎？我倒要看看你遇到這種球怎麼打。剛剛那一局，你不也跟我一樣，被打得暈頭轉向摸不著頭腦嗎？”
但龍隊讓他們失望了。
龍隊畢竟是龍隊。
六邊形戰士，帝國破壞龍，這顆星球上最會打乒乓球的男人，史上第一人，這些頭銜終究不是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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