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退,月華愈濃。
懷濟港街頭。
崑崙秉眼神迷離的跪著,衝著長街盡頭的那道威嚴身影泣道:“兒臣不孝!顛沛三十載,一事無成,如今更連傳承之寶都不得不送出。但那位虛言子道長,至少也是化神道君,若能得他……”
呼——
寒風一吹,那道威嚴身影竟到了崑崙秉身前,這赫然是個瘦削老者,滿臉憔悴,滿眼血色,他指著崑崙秉,厲聲道:“你怎麼敢說出這話?那傳承之寶自太祖開國時便受祭祀!歷代國君無不護之周全!便連國破時,朕也不曾放過,你這逆子如何敢做主送出?”
“兒臣、兒臣……”崑崙秉吶吶難言,滿臉畏懼與慌亂,縮手縮腳,周身陽氣逐漸衰退。
天上,陽剛漸消,陰氣越發濃郁,月華大盛!
就在這時。
“你等為帝時,有千萬之民、萬乘之勢,都覆滅了,卻讓他一人承擔滅亡之苦,還不講道理的要他在群修諸國千萬之靈環繞中重開故國,這何其困難?卻連一枚傳承之寶都無法自決!可謂既要又要,權利和義務完全不對等啊!”
陳淵的聲音悠悠傳來,讓沉浸在自責與惶恐中的崑崙秉抬起頭,正好見得陳淵乘風而落。
“虛言子道長?”
陳淵衝他微微一笑,迎風而行,衣袍獵獵,指尖點向那道威嚴身影。
便見長虹自陳淵指尖迸射而出,如狂風龍捲,撕裂長街,吞沒店肆,連帶著將那道威嚴身影破碎乾淨!
既非屋舍崩毀後的廢墟,也不是神通破滅後的虛無。
剎那間,崑崙秉前方成了一片空白,像是畫紙上的內容被一掃而空。
“這是……幻境?”
“該說是伱的心相對映之相。”陳淵看向崑崙秉,笑道:“心有所鬱,景必映之。”他環首四望,“我等落入了一處陣中,此陣能將人心之景牽引出來,層層覆蓋,化虛為實。”
崑崙秉悚然一驚:“我等落入了陣中?難怪方才突然之間不見了前輩,還見到了父皇。”說著說著,他面露羞慚,“其實一開始,我見著父皇再生,知道該是假的,但不知怎的就逐漸陷了進去。”
“但凡能騙得人心的,無不是投其所好,是被騙者心有求。凡俗人間,許多人連修士不算,肉身凡胎卻能靠著三言兩語,騙得許多人團團轉,何況術法幻境?似你眼前這等幻境,施術者至少也得修行幾十年、上百年,還要藉著仙家之寶方可成型,被這等景象迷惑了,並不丟人。”
崑崙秉一怔。
陳淵又道:“我方才不是隨口為之,以你這等年歲,能為一事奔走不朽,不因望藏權貴移志,不被仙道威能改心,算得上是堅韌不拔、臨危不亂了,天下不如你的人多了去了,何必自責惶恐?”
“前輩……”崑崙秉眼圈一紅,心中雜念頓消。
四方,清風吹來,陽氣復甦,月華則震顫著朝著天邊退去,卻見陳淵伸手一抓,那滾滾月華立刻分出一線,被他抓在手中!
崑崙秉一見,小心問道:“前輩,這是?”
陳淵笑道:“此陣格外玄妙,以五行投影心相之境,形成虛幻界域、過往殘像,從而禍亂人心,又能顛倒陰陽生死,你若心亂沉溺,則陽氣衰退,陰氣滋生,最終生死逆轉,心死則身死!你剛才為幻想所蒙,心念衰弱,使得這一層界域陽氣消散,陰氣滋生。最後,就死了。”
“這樣就能死?”
“身死是死,心死自然也是死。”陳淵嘴裡說著,手上則將那道光線一拉,纏在手腕上,“不過,這勾陳界修行的路數、尤其是鼎元小界中的路數,涉及到心境之事的,可都有一事繞不開,若我所料不差,此陣的核心之處……”
崑崙秉見了,疑道:“前輩這是要?”
陳淵便道:“我在陣中,佈陣之人在幕後,他將滿城之人盡收陣中,每個人的心相皆可成為一層虛幻之界,層層包裹、重迭,真要是層層撕裂去尋找他,累死也是找不到的。不過,無論是哪一層,皆有一念與那佈局者心念相連,只要循著這一道心念,自然能直搗黃龍!”
崑崙秉略顯不安,猶豫了一下,道:“這人能在八宗之地張開大陣,又有這等奇異,若真是每人都能成一個心相界域,那真稱得上一句神通廣大,前輩貿然前往……”
陳淵眯著眼睛,低語道:“虛幻之界能宛如真實,近乎化虛為實,更能模糊真假,那可是返虛之境方可掌握的玄妙……”說話間,他兩手併攏,定下印訣。
那一道光線在他陳淵的兩手上層層纏繞;兩枚外丹飛出,在手邊徘徊;一點陰陽之氣,鑽進了兩掌之間;劫運光環在身後若隱若現。
“返虛?”崑崙秉嚇了一跳,“那豈不是傳說中還在煉神真君之上的境界?非是秉承星君之命,無從證得的至高之境?!”
陳淵驟然轉頭,看向他:“返虛就傳說中的境界了?秉承星君之命?”他灑脫一笑,“此事過後,得好好問問此事才行……”
話音未落,陳淵意御死氣,滾滾而出,盡數朝那道光線匯聚!
嗡!
震顫聲中,光線陡然一震,得了那死氣補充後猛然膨脹起來,綻放無窮光輝,便朝著天邊收攏、飛去!
陳淵與之相連,自是被連帶著一起飛了出去,瞬息千里,轉眼就到天邊,見了那層層雲霧背後的一道道裂痕!
目光一掃,他在每一道裂痕的裡面,都看到了一座懷濟港!
“這情景,和虛王殿內那些小界裂痕十分相似,似乎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虛焰鍾,或許也承載了九種仙境大神通的上品法寶之一!”
念頭落下,他已隨光線來到了層層裂痕深處,一扇古樸銅門橫在天邊!
門扇之上滿是古舊與歷史氣息,有密密麻麻的浮雕。
咚!咚!咚!咚!咚!
越是靠近,越是能聽到陣陣聲響,宛如……
“心跳?”
“嗷——”
這邊陳淵念起,那邊銅門懼震,一張又一張扭曲面孔從門扇浮雕中迸射出來,張牙舞爪,引出無窮雜念!
心魔!
“果然如此!既在鼎元,涉及心境,豈能沒有心魔?”
陳淵哈哈一笑,手捏印訣,雙目頓時一片漆黑!
星空之景在他背後擴張,扭曲面孔在星辰中閃爍明滅,朝著滿門心魔撲去!
又是一條懷濟港的長街。
天上烏雲密佈,地上處處裂痕。
不同的是,有一座古樸道觀佇立在街頭。
青瓦紅牆,竹林通幽。
有一道人手持竹帚,不斷揮掃。
他每一次掃動,便有幾道裂痕蔓延出去!
道觀之外,林翔卷、靜瑄、馬元中、張莊等十七名八宗內門弟子,手腳彎折、軀幹蜷曲,成了一個個人球,在掃帚揮動中來回滾動,不斷髮出悽慘叫聲。
聲聲呵斥正從天邊傳來——
“歸順!歸順!歸順!”
“歸於陰陽觀,將神藏之鑰奉上!”
“歸於五行觀,將旗山遺寶奉上!”
……
“我等不知道!我等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林翔卷慘叫著、嘶吼著,滿心惶恐與恐懼。
“不老實、不老實、不老實……”
掃地道士忽然停下動作,猛地抬起頭,露出了一張扭曲面孔,那似是五張臉擠在一起,五個鼻子、五張嘴,十隻眼睛眼珠子連轉,分佈在臉上各處!
“不願說?不想說?不敢說?杜如濟已死,餐霞無歸,偌大八宗,已無前運,若不歸順,便是湮滅!”
“什麼?你什麼意思?盟主死了?”張莊等人不斷斷裂,痛苦至極,卻也止不住心底的震驚,“一派胡言!”
啪嗒!
掃地道人一揮手,赤血門主的人頭滾落在院落當中!
“假的!”
幾個內門弟子尖叫起來!
但更多人卻是心往下沉。
不知為何,他們從冥冥之中明瞭真假,知道這邪道所言不虛。
“哈哈哈哈嘻嘻嘻——”
掃地道人將掃帚一扔,指著幾人:“動搖了!動搖了!快說!快說!除說之外,再無活路,但凡落入此觀,便無人能違逆吾等……”
轟隆!
忽然,天上一聲轟鳴!
城上烏雲洞開,一扇銅門顯露!
心門大開!
無數哀嚎的心魔殘念如雨點般落下!
陳淵一步自門中走出,低頭一看。
“你就是幕後人?真醜。”
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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