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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御狀(1/2)

作者:怪誕的表哥
御史臺肅正天下綱紀,衙署建得莊嚴高大。
楊釗身穿一襲淺綠色官袍,手持竹笏,走出大門,掃視了臺階下的顏真卿一眼,舉目望向遠處,如浪潮般的舉子已經往這邊湧來。
春闈洩題案只能揭了,當然,這一切與楊釗無關,他該做的已經做完了,今日只是來看熱鬧。
“廣平王至。”
李俶驅馬緩行,領著上千舉子穿過承天門大街,在臺階前下馬,朗聲道:“敢問公是何人?為何在御史臺前?”
“長安縣尉顏真卿,奉令查辦春闈舉子暴斃一案,已有結果,特來呈報。”
“為何不先報京兆府、刑部?”
“縣令隨京尹城郊視事,事涉春闈洩密,不敢怠慢,故呈與御史臺。”
顏真卿沉聲回答,字字鏗鏘,以幾句話表明他是公事公辦,儘可能不讓人挑出錯處。
原本計劃由薛白率人逼迫王鉷服軟,由王鉷來問話,但疑惑的是,為何是廣平王來了?
旁人看不出來,他卻深知內情。如薛白所言,東宮不出手正好讓舉子自救,結果如此一來,於東宮好壞參半,於舉子卻絕非好事。
“王鉷!”李俶再次喝問,“你身為御史中丞,兼春闈對試,此案合該由你來審,你可敢接?”
王鉷眼神中閃過一絲譏意。
原本,既決定妥協,他可與顏真卿“審查”洩題案,表明他這個御史中丞的正直能幹,發現了科舉舞弊,奏請覆試。
這個過程很重要,為的是彰顯朝廷的公允,維護的是聖人的威信,求一個皆大歡喜。
總之,雙方互相妥協,都是要讓聖人心情好。
但,此時他卻懶得花力氣給廣平王造勢,因此並不回答李俶的問題,只是緩步走上臺階,迎向舉子們。
“既然廣平王與諸生不滿,我將奏請聖人……覆試!”
最後兩個字聲如雷綻,許多人當即歡呼起來。
成了!
突如其來地成了,甚至有些倉促。
廣平王才抵達皇城,喝叱王鉷兩句話,他們辛辛苦苦求不得的覆試就真有了,這是何等的氣慨。
大唐有如此皇孫,必可國祚綿延,杜稷千古鼎盛。
“覆試!覆試!”
王鉷見此情形,微微冷笑,轉身而去。
他是故意這般潦草認輸,表達的意思也簡單,“廣平王挾眾望逼我!”
那麼,覆試不再是因為聖人愛護諸生,成了皇孫逼迫,到時聖人心情不好,反正不是發洩在右相府頭上。
他要為聖人再上貢一千萬貫,與此相比,春闈不過一樁小事。
~~
歡呼聲中,有寥寥數人面露憂色。
顏真卿手裡還拿著洩題案的證據,此時卻已沒人在意這點;元結嘆息一聲,安慰自己,終究還是做成了……
薛白目露思量,他比旁人更瞭解東宮為何非要冒險來爭這聲望。
確實是冒險,至少現在,李隆基已經不會高興了,東宮只能賭李俶的少年意氣是否能始終被聖人喜愛、縱容。
李亨看起來懦弱可欺,其實不好拿捏,別的事極為隱忍,有兩樣東西卻一直不肯放手——兵權、聲望。
即使李林甫瘋狂打壓,到現在王忠嗣還兼著西北四鎮的節度使,朝野傾向於東宮的大有人在。
從某方面來說這沒錯,身為一國儲君,至少要有在出事時能順利繼位的實力,這是底線,連這都不給,還當什麼儲君?
出亂子時得有收拾局面的實力,李亨最後就是這麼登基的,更可見他沒錯。
可惜,權力鬥爭不講對錯。薛白被活埋時,李亨也不會問對或錯。
人各有立場,儲君不可無儲,弄臣也不可不弄。
“多謝廣平王為諸生求公平!”
薛白高聲喊了一句,走上臺階。
他已頗有聲望,立即有許多舉子齊聲跟著喊。
薛白卻接著道:“還請廣平王再為江淮百姓作主,使他們不必再擔心受韋堅之牽連,而惶惶不可終日。”
杜五郎一愣,沒想到薛白竟是現在就挑明此事,他遂第一個跟著薛白跑上臺階。
他沒明白此事之間的彎彎繞繞,真心覺得李俶氣慨不凡,反而更為熱忱,更為慷慨激昂。
“對!請廣平王聽我細說,江淮百姓因韋堅案受了多少苦!分明是多交了三年租庸調,為朝廷修漕渠,反而被構陷為韋堅同黨……”
兩個禁衛見這小胖子情緒激動,越說越靠近,伸手攔住。
但杜五郎大聲疾呼時的唾沫星子還是飄到了李俶臉上。
李俶愣住了。
因韋堅案而受罪的豈止江淮百姓?漕運從江淮修到京師,其中牽扯錢糧巨大,一年來想把這賬理清楚的,全都被杖殺了!
祼死者不計其數,大理寺鳥雀不敢棲息……真以為全都是東宮一系嗎?
東宮背了多大的冤枉蒙受這“交構”之罪,難道不希望早點了結此案嗎?!
可這事輕易?除非李林甫死,否則豈肯放掉這個排除異己的好藉口?更何況,東宮是最不能沾這案子的……
腦中思量萬千,李俶接也不是,拒也不是,著實為難。
下一刻,薛白伸手入懷,掏出一卷白帛;杜五郎臉色凝重,與他一起展開,顯出上面的血字;元結大步上前,照著白帛高聲念出;杜甫、皇甫冉一左一右站在旁,增添氣勢。
“天寶初,韋堅任淮南租庸轉運處置使,增收三年租庸調以浚漕渠。”
“……”
楊釗原本還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此時臉色已陰沉下來,以驚疑不定的目光看向白帛背面乾涸的血字。
他一直知道這血狀在薛白手裡,本以為薛白最多就是陪聖人打骨牌時偷偷呈上去,卻從未想過會是這般當眾拿出來。
眼下最要緊的是什麼?必須儘快向右相當面解釋清楚。
想到此處,楊釗當即轉身而走。
而人群洶湧,都在朝御史臺擠來。
黃淮沿岸的鄉貢遠不止數十人,楊釗殺不完,無非是將開春以來在長安串聯、準備帶頭挑事的數十人拿了,此時卻換成了春闈五子帶頭。
楊釗擠出人群,拐入皇城承天門大街,回頭看去,只見御史臺如同沸騰了一般。
這樁大案,蓋不住了。
“牢獄充溢,徵剝逋負,延及鄰伍,裸屍公府,無止無休!”
“韋堅案牽扯無辜者無數,天下人心惶惶。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對策斥言其奸惡,方使布衣無一人及第。懇請廣平王作主,了結此案,為蒙冤者申張!”
“請廣平王作主!”
“請廣平王作主!”
在眾目睽睽的期待中,年輕的皇孫避無可避,終於是伸手,接過了那封血狀。
這是他作為李氏子孫的擔當。
白帛入手,李俶反而一掃猶豫,面露堅毅之色。
他看向薛白,本以為會得到一個崇敬的眼神,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沉。
~~
平康坊,金吾衛正在靜街。
楊釗猜想右相是要出行了,該是想入宮面聖,趕緊去報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
這次,李林甫平時圍繞在身邊的一群美婢都散了,只留下最心腹的四個女使守衛。
“右相,我真是見鬼了,燒了一封血狀,不知薛白從何處竟又找出一封,正在逼廣平王插手此案!”
說話間,楊釗已拜倒在地,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他反應最快,第一個趕來。
“什麼?”李林甫果然還未得到訊息,沉聲道:“薛白為何如此?”
楊釗只管此事對自己的影響,此時才開始思考東宮、右相、薛白在其中的利弊,一時也有些迷茫。
他懶得細想,心知自己給右相拋磚引玉就夠了。
“是啊,當眾翻出江淮漕渠的賬,薛白這也是在找死啊……莫非他是惱怒東宮爭他的聲望,乾脆同歸於盡?”
“蠢才。”
李林甫果然叱罵,眼中精光閃動,思量著。
可想來想去,此事對薛白而言無非是添些聲望,風險卻極大,根本就不值當的,總不可能真心想平息冤獄。
那還真是寧死也要坑害東宮了?
“右相,下官該死,沒能辦妥差事……”
楊釗等了一會,不見李林甫說話,心中惶恐。
然而,他偷眼瞧去,卻發現右相併沒有預想中那麼生氣,這就太怪了,他分明還看到地上有瓷器的碎片。
何況“野無遺賢”一事,右相費大力氣為的就是不讓草野之人妄議,此時所有事都辦砸了,竟然不怒?
再想到李林甫“口蜜腹劍”的名聲,楊釗登時一頓膽寒。
“也好。”
李林甫終於嘆息一聲,起身,任女使替他將官服整理好,準備面聖。
~~
梨園中依舊是仙庭景象。
李隆基才起身,歌舞已經準備妥當了。
樂師們撥弄著鼓笛,一百名舞師已經妝扮妥當,她們紅羅抹額,穿的是白胯、綠衫,錦帶纏了半臂,偏露著肩,鮮服靚妝,美不勝收。
今日唱的是江南的曲子……
“聖人,右相到了。”
“召。”
李隆基眼神中閃過不悅之色,且停了歌舞,讓妃嬪們走遠,獨坐在那聽著高力士訴說今日的新鮮事。
過了一會,李林甫到了。
“臣請聖人春安。”
今日見禮時他卻不見李隆基臉上的笑意,態度淡淡的。
“右相近日常常覲見,國事可處置妥當了?”
“臣有罪。”李林甫當即惶恐,“臣犯了疏忽……”
他偷眼看去,只見宮娥端著玉盤過來擺在李隆基面前,一瞥間認出兩個菜,孜然魚包羊肉、同心生結脯。
那魚包羊肉是豐味樓最新的菜品,以小鯽魚斬頭去尾,去除內臟,剔掉魚刺,以孜然烤制,羊肉則在鐵鍋煎熟,捲入魚肚……坊間只有傳聞,沒想到聖人已經吃上了。
可見,薛白的聖眷太濃。
“臣確實授意王鉷嚴加審查春闈舉子,落黜了許多布衣舉子。以至於諸生不滿,朝野沸騰,長安近日生亂,是臣沒有處置好。”
李隆基動作瀟灑地夾了一塊魚包羊肉吃了,雖未發怒,卻繼續晾著李林甫。
“為平息此事,臣構陷薛白、元結等人,押至大理寺獄,遂有‘春闈五子’挾眾鬧事,臣彈壓不住,與王鉷奏請覆試,平息事態。”
“臣身為宰相,未能辦好政務,給聖人分憂,反而使京師亂象叢生,致諸生抱怨聖人,給有心人賣直邀名之機,臣有罪,罪大惡極。”
李隆基淡淡問道:“談談這‘有心人’是誰。”
李林甫打算先拋薛白這塊磚,引出東宮那塊玉,才張嘴,忽然想到了豐味樓的那幅畫。
聖人若看過那幅畫,怕會當他是在公報私仇,進言得要順意而為才是。
與其點出最受喜愛的皇孫李俶,近來多在宮中打牌的薛白,不如直接點出東宮,還顯得直率些。
“今日諸生湧至御史臺討說法,看似廣平王與五子帶頭,實則這些年輕人衝動,易被人利用。此事背後,恐怕有人指使……陛下,臣這宰相難當啊。”
話到最後,李林甫鄭重了許多,聲音都沉鬱起來。
“韋堅案,臣從天寶五載查到六載,進展緩慢,卻觸到了太子的逆鱗,他現在利用幾個年輕人以及一群激憤的舉子對臣咄咄相逼。儲君亦是君,君臣有別,臣無能……”
李隆基叱道:“哥奴!伱好膽!”
李林甫驚恐失措,告饒道:“臣知罪,臣無才望,本當不得這宰相。韋堅捅出的窟窿又太大,臣真是快堵不住了……”
“夠了!”
一瞬間,李隆基眼中精光迸發,終於被激怒。
此前,李林甫承認操縱科舉、鎮壓諸生,甚至於以“野無遺賢”欺君,他都像沒聽到一樣,連原因也不問,反而被這最後兩句話激怒。
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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