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以大局為重……”
杜有鄰話都沒說完,杜妗不愛聽這些,已經轉身走掉了。
在這件事上,她個人也有著與杜家相悖的立場。
她極為堅定地支援薛白恢復姓名,改換國號。於她而言,是最能讓她感覺到,是她與薛白一起謀篡了大唐江山……她喜歡這種感覺,為此願意不計後果。
回到屋中,杜媗早候在那。
“聽聞今日出了大事。”
“是啊。”杜妗輕描淡寫道,“陛下給了那些反對派一些顏色瞧瞧。”
杜媗道:“已經近三更天了,早些歇了吧。”
杜妗想著要不了一會兒宮裡又要朝會,薛白此時必還在忙碌,她也不願歇息,思忖著,道:“還有一樁事沒辦。”
“什麼?”
“吩咐下去,讓人暗中查查元載如何回事,是否背叛了陛下。”
“元載?”杜媗道,“他算是最早的楊黨,追隨陛下時久,甚得倚重,何必自毀前程?”
若看元載今日的神態,確不像是背叛了,可既然傳是他開了宮門,終究還是得查個清楚。
讓杜妗沒想到的是,就在次日,真相就主動送到她面前了。
“二孃,有個小娘子求見,稱是為元載而來。”
“王韞秀來了?”杜妗道,“讓她到花廳相見吧。”
“回二孃話,來的不是王娘子。”
“不是?”杜妗訝異,“那是誰?”
“她自稱姓薛。”
這個瞬間,杜妗腦子裡想了很多,甚至猜測是否與薛白的身世有關。
很快,一名女子步入花廳。
杜妗目光看去,不自覺地眯了眯眼。
她有陣子沒見到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了,花容月貌,膚白如雪,皮膚嫩得連一個毛孔也看不到,更難得的是那種只屬於少女的青春氣息。
相比起來,她們這些美人確實已漸漸老了。
杜妗這輩子已擁有了很多東西,包括至高無上的權力,可這一刻,她承認自己有些嫉妒眼前這小女子的年輕貌美。
“奴婢薛瑤英,見過二孃。”
“你是元載的什麼人?”
“奴婢是元載的侍妾。”
聞言,杜妗微微譏笑,想到了過去那些年,元載、王韞秀夫婦那出了名的恩愛。
彼時元載最常說的故事便是王韞秀不嫌他出身微寒,下嫁於他,還毅然與家族鬧掰,隨他赴京趕考,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
轉眼間,元載權傾朝野,又見新人笑。
“我一直以為元載沒有侍妾。”
“阿郎當年,曾為玄宗皇帝擔任過一段時間的花鳥使,奴婢便是那時識得阿郎的。”
杜妗知道,唐玄宗的花鳥使採的不是花鳥,而是採選天下美色,凡美豔者,不論婚嫁與否都召入宮闈。她遂打量了眼前的薛瑤英,問道:“你多大?”
“奴婢是天寶四載生人。”
“那元載任花鳥使時你才多大?”
“當時奴婢九歲,阿郎見奴婢是個美人胚子,便養在院中,以備將來。”
“真是好長遠的考慮。”杜妗道。
薛瑤英道:“阿郎並不好女色,玄宗皇帝駕崩後,阿郎原打算將我獻於陛下……但恐得罪了二孃你,因此作罷。”
“可笑。”杜妗道,“我算什麼,陛下身邊也不僅一兩個女子,怕得罪我?”
“阿郎說,與陛下相濡以沫者,唯有二孃。”
這話未必是真的,但它好聽。杜妗心裡像明鏡一般,終究是個女子,確會因一些好話而心情好,遂懶得與薛瑤英計較,道:“看來,我是好妒之人。”
“並非說二孃好妒,阿郎未將奴婢獻上,也有旁的原因。”薛瑤英道,“奴婢被阿郎養大,漸漸生了情愫,阿郎遂納了奴婢……”
杜妗看著薛瑤英那漂亮的臉蛋,透過她的酒窩、眼角的羞意,彷彿能看到她初經人事時是何等勾人的神情。
“你是個尤物,想必元載據有你時,內心獲得極大的滿足吧。”
“奴婢不敢當。”
杜妗自顧自道:“原本是元載準備獻給陛下的女人,他自己享用了,彼時在他心裡,陛下也就沒那麼重了。”
這句話,讓薛瑤英很是惶恐,連忙低下了頭。
杜妗招手道:“你過來。”
“是。”薛瑤英遂怯怯上前。
“你用的什麼薰香?氣味不錯。”
“回二孃,奴婢不薰香。奴婢的阿孃曾是岐王歌姬,她從小就拿香料喂奴婢吃,因此涵藏了香素,身體有些香味。”
杜妗又譏笑了一下,拉過薛瑤英的手,端詳了她皓腕上的玉鐲,道:“好玉。”
“是和田的羊脂玉。”
“這件紅綃料子不錯。”
“是高句麗的金絲雀毛織的。”
只看薛瑤英這一身打扮,恐怕一百戶普通人家一輩子的積蓄都不夠。杜妗還有甚看不出來的,她遂問道:“元載讓你來,是讓你來賄賂我的?”
薛瑤英年紀小,膽子也不大,但似乎極為聰慧,知道自己往這一站,便表示元載貪贓枉法之事洩露了,不必她多說。
“阿郎讓我給二孃帶一句話。”
“哦?”
“阿郎說,他雖小節有虧,但對陛下卻是忠心耿耿,懇請二孃放他一馬。”
“呵。”
“阿郎若罷相,則必然由李泌掌朝政大權,李泌看似為國為民,卻心懷叵測,欲不利於陛下。阿郎願阻止李泌入相,從此任憑二孃驅使。”
說罷,薛瑤英道:“阿郎把奴婢留在二孃身邊,以示為二孃效犬馬之勞之誠意。”
這是個看似沒用的做法,但薛瑤英穿戴了這一身前來,並不僅是個人質,還是元載的罪證。
元載把自己的罪證交給杜妗,也就相當於把命交到杜妗手裡了。
可見他已經完全慌了。
他既迷失於權力與美色,當是讓人拿捏了把柄,才會有了助公卿們入宮一事。現在恐怕是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唯有投靠杜妗了。
官職再高,關鍵時候,依舊難改這左右搖擺的小人行徑。
其人雖聰明,問題在於意志不堅。
杜妗冷笑一聲,道:“我驅使這等小人有何用?”
“阿郎畢竟是陛下的心腹,不論陛下姓李或姓薛,都堅決效忠於陛下。眼下這情形,二孃該對付的是那些反對陛下之人,豈可自斷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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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在乾元門外等了很久,從天黑等到天亮,終於等到了一個覲見的機會。
他整理了一下道袍,走過那血還未掃乾淨的廣場,儘可能地以輕鬆的神情步入大殿。
“許久未見陛下了,臣請陛下安康。”
薛白原本正凝重地看著一封奏摺,感覺到李泌的平靜,抬眼掃了他一眼,遂道:“長源兄這些年一點都沒老啊。”
李泌道:“臣在山中修身養性,不因俗事所惑,自是老得慢些。”
“還稱臣,我已經被揭穿了,我並非李倩,是冒名篡奪了這大唐江山。”
聞言,李泌反而笑了笑,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下人如何活,而不是陛下一人的姓名。”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回答,薛白審視了他一眼,道:“你在安撫我,想勸我回心轉意。”
“臣願支援陛下恢復姓名,改國號為‘秦’,如何?”
“為何是秦?”
“隋末,西秦霸王薛舉於蘭州稱帝,陛下既姓薛,想必是西秦後人,如今復國,天經地義。”
薛白知道李泌在說反話,懶得與李泌玩這種欲蓋彌彰的文字遊戲。他對西秦霸王薛舉也沒什麼感情,從小聽的故事都是唐太宗李世民如何在淺水原之戰大敗西秦。
“朕考慮考慮吧。”
“如此,等陛下擊敗郭子儀、李光弼、封常清等唐將,開國建制,必然不再有人反對陛下的新法。”
“這是譏諷?”
“臣不敢。”
薛白道:“郭子儀便是反對朕也無妨,朕已從范陽調大軍南下了,便給河北群雄一個為朕開國立功,狠狠打擊關隴貴族的機會又如何?”
李泌微微嘆息,透露出了他的憂慮。
他不再自稱臣,反而用了當年朋友之間的語氣,道:“我之所以出山,還是想維持天下的穩定。我可以支援你的一切決定,全力輔佐你,只請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大可不必。”薛白道,“我未必需要你的輔佐。”
李泌道:“你認為你是薛白,可在太子李祚的認知中他是李氏子孫。以己度人,你不可強迫他改變這份認知,如何?”
他語氣誠懇,又道:“有我助你,你想做的事會順利很多。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我之目的是為這天下越來越強盛,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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