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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血口噴人(2/2)

作者:怪誕的表哥
王忠嗣消瘦的病容。

“殺敵!”他怒吼著迎上去。

一刀、兩刀……憑著范陽士卒的驍勇,短刀相接之初還佔了上風。可當天兵軍從兩側的山谷往下進攻,且兵力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城洞裡的范陽士卒卻不能迅速支援。

“噗。”

王忠嗣猿臂輕展,長刀揮下,輕描淡寫地斬下了孫孝哲的頭顱。

戰場上的王忠嗣全然不同於在長安城之時,這裡沒有義父、君王的束縛,只有他最習以為常的金戈鐵馬。

他揮刀時既沒大喊,也不顯得用力,動作就像拿筷子夾菜一般自然,甚至沒有去看孫孝哲一眼,渾然沒有認出這就是在驪山劈砍自己的人。

相比而言,孫孝哲在驪山劈了王忠嗣一刀,激動得無法言狀,王忠嗣卻從來就沒有在意過孫孝哲,他憂於國事,根本沒心情留意瓦雞土狗。

~~

何千年回頭看了一眼,正見到孫孝哲的頭顱掉在地上的那一幕,他腦子裡不由回想起安祿山的述說,說王忠嗣在隴右時如何以一當百,殺得吐蕃人血流成河。

故而安祿山常言“王忠嗣不除,我絕不敢起兵”,言猶在耳,偏孫孝哲不聽。

“撤!”

何千年當即下令鳴金收兵。

然而,石嶺關的城門洞很狹窄,范陽軍的傲慢也使得他們進來時就沒想過要退出去的事,加之孫孝哲前來支援,還有大半的人馬堵在外面,沒能穿進城門。

何千年額頭上冷汗直冒,既鼓不起戰意,又不知往何處退。

“將軍?”

“將軍,怎麼辦?”

何千年轉向他的親兵,喃喃道:“光明之火,焚燒罪惡,我是拜火教徒,今日戰死,不必火葬,亦不可土葬,將我赤身裸體擺在那石嶺上,任鷹鶩啄我的肉。”

“將軍……”

“殺敵!”

何千年摩挲著胸前的十字,意圖激勵士氣,組織起像樣的攻勢。

然而眼看王忠嗣殺至,范陽軍士卒與他們的主將一樣,心中已先怯了三分,又何談能戰勝對方?

“噗。”

何千年低下頭,只見一柄陌刀深深劈進了他的臂膀,血濺在他的十字蓮花架上。

他不由在想,旁人都說自己是禍害遺千年,沒想到名字是反的,實則是好人不長命……

~~

天空中有大雁飛過,地上的屍體被堆在一處。

幾個頭顱被盛放進鋪滿石灰的木匣子裡,無頭屍體則被丟在屍堆的最上方,火把點燃了柴禾,漸漸燃起熊熊大火。

血肉在大火中被烤焦、被吞噬。

光明之火終究是焚燒了一切。

……

“這是做什麼?!”

楊光翽被帶到時,被眼前的烈火震驚了。瞳孔裡火苗直冒,指著王忠嗣,看向薛白,道:“你、你、你是如何把他帶出來的?”

“楊府尹忘了嗎?”薛白道:“我們是一起跟著楊府尹的隊伍,離開長安關卡,渡過黃河,北上太原的。”

“你、你……我……王忠嗣你知道你這麼做……聖人不會高興的。”

當時王忠嗣遇刺的案子,便是楊光翽安排元載辦的,再加上楊國忠是最能體查聖意之人,因此,楊光翽對王忠嗣後來的處境也有所瞭解。

他知道聖人宣佈王忠嗣病逝,實則是藉機消除掉這個功高蓋主、支援東宮的隱患,但出於養父養子之間的感情,聖人並沒有殺了王忠嗣,而是將其安頓在華清宮外的椒園養病。

椒園乃宮廷種植花椒之處,花椒貴重,故而椒園守衛森嚴,但不知薛白是如何把王忠嗣從椒園帶出來的?

心中有著這樣的疑問,楊光翽反應過來,暗忖自己一定要先保住性命,之後再探知出一些有用的訊息,以對右相、聖人有所交代。

耳畔,聽得王忠嗣聲音低沉地答道:“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讓聖人高興,而是為了大唐的社稷。”

“王節帥啊,你、你亂了社稷的法度,怎麼還能說是為了社稷?”楊光翽苦口婆心勸道:“收手吧,趁還來得及。”

“我們帶楊府尹來,不是討論這些的。”

薛白一開口,彷彿有“太原牧”的氣勢,吩咐楊光翽道:“府尹也看到了,安祿山已叛,遣兵攻打太原。天兵軍使張憲英勇抵禦,斬殺叛將何千年、孫孝哲等人……據實上報如何?”

楊光翽偷眼瞥去,見張憲還沒死,心中稍安。

他縮頭縮腦地蹲在那,接過紙筆,手卻抖個不停,根本沒法寫字。

薛白見了,問道:“府尹這是在做什麼?欺我年輕好騙不成?”

“薛郎,可別再威脅我了,我真的不敢。”

“我威脅你了嗎?”

楊光翽連忙賠笑,道:“我老了,也糊塗了,謀逆的事真的幹不來,請薛郎放過我……”

“咳咳咳。”王忠嗣聞言看了過來,道:“讓你稟奏安祿山謀逆,你方才說誰謀逆?”

楊光翽對王忠嗣的印象更多的是其人在長安屢受排擠的樣子,再看他現在滿是病容,反而覺得他比薛白好糊弄,遂小心翼翼道:“那,下官就直說了?”

“府尹自謙了。”薛白道:“你是這裡最大的官。”

薛白語氣平淡,聽在楊光翽耳裡卻有種譏誚與殺意。

王忠嗣則一本正經地道:“你說。”

楊光翽遂往王忠嗣那邊挪了挪,渾然沒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下官直說了,王節帥你這般擅自……擅自死而復生,違背聖意,只怕是比安祿山更像反賊。你們說安祿山攻打太原,可反而是他的兵將被你們斬殺了。”

“咳咳咳,我們守住了北都,此地乃大唐屏障。”

“這話聽著,恐怕是有些‘惡人先告狀’的意思。”楊光翽縮著脖子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我是說,倘若寫了奏章遞上去,朝中諸公會是何想法。”

他還有幾句更露骨的話沒說。

方才這會工夫,他也猜到薛白是怎麼把王忠嗣從椒園弄出來的了,一定是利用了高力士、李倓的關係。

這可不是小事,一個身世不明且牽扯到三庶人案的人,不久前才參與了易儲之事,接著勾結聖人近侍、皇子、邊鎮大將,又違背聖意助王忠嗣奪取河東兵權,斬殺范陽軍中將領。

如此種種,薛白這個反賊根本就是坐實了。

他可還沒有做好跟隨薛白一起謀反的心理準備。

“王節帥,我是想說,我們是不是……緩一些?”楊光翽惴惴不安地勸道。

王忠嗣聞言,認真地看向了楊光翽。

他還是第一次正眼打量這種蠅營狗苟的奸佞之臣。

“你是說,造反的不是安祿山。”王忠嗣一字一句問道,“在你眼裡,造反的是我與薛白?”

“豈是在我眼裡?!”楊光翽嚇了一跳,忙道:“我是替你們分析,我、我、我是說剛才那套說辭,瞞不住朝廷。”

“哈哈哈哈哈!”

王忠嗣像是聽聞了極為好笑之事,仰天大笑起來。

因為太過好笑,他甚至笑得喘不過氣來,最後不斷咳嗽,嗆得淚流滿面。周圍人連忙扶著他,給他拍著背順氣。

“無妨,無妨。”

王忠嗣擺著手,吸了吸鼻子,笑道:“還真是,我們比安祿山更像是反賊,咳咳,訊息傳到長安,聖人一定說……一定說‘王忠嗣果然大逆不道!’”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極是擲地有聲,積在肺腑裡的一口血順勢嗆了上來。他本不想吐,奈何正在學聖人怒叱,於是滿口的血溢了出來。

“哈哈。”

王忠嗣於是開了個玩笑,道:“你看我,血口噴人了。我意圖謀逆,冤枉了安祿山。”

楊光翽嚇壞了。

他分明從王忠嗣的笑容裡感受到了一股怒氣,正是這怒氣攻入心肺,使得王忠嗣嘔出血來。但怒氣還只是在積蓄,還未完全發作,他真的很怕王忠嗣最後是衝他發作,遂嚇得噤若寒蟬。

“我寫,我寫。”

楊光翽連忙拿起筆要寫奏書,這次手卻是真的抖得厲害,他連忙用左手扶著右手,嘴裡喃喃道:“薛郎看,我是寫給右相還是聖人?”

“寫什麼寫!”

王忠嗣突然發怒,掙開了周圍那些想要把他扶去休息的人,猛地一拳砸在案上,“嘭”地把那桌案砸得四分五裂,墨汁飛濺。

“聖人既不信!你寫什麼?!”

“饒命!”

楊光翽一顆心都嚇得吐了出來,“啪”地便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求你們饒我一條老命吧,要我做什麼都、都行……我隨你們一起……一起……”

恐懼之下,他真情流露,可見是真心認為薛白與王忠嗣才是造反的那一方。

至於安祿山,雖然他常常與楊國忠一起彈劾安祿山有異心,可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深知那不過是排除異己的必要手段。

既然連“安祿山必反”的訊息都是他們楊黨捏造的,哪還有人能比他們更清楚事實真相呢?

“薛郎,我明白了!我剛才頓悟了!”

驚懼之下,楊光翽思緒暢通,忽然一個念頭湧至,猛地抬起頭來,道:“薛郎,我明白你是誰了!讓我追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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