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有人從你處贖走了鄭回的一家。”
“此事,貧僧不記得了,需翻看賬本。”
“貧僧?”李岫笑笑,道:“翻吧,鄭回是天寶七載與你們寺借了一百貫,利滾利到九載末,大概是翻了兩三倍。”
那典座在他的譏嘲下依舊泰然處之,到賬房翻了帳本,答覆道:“李施主說的不錯,確是有人贖走了鄭回的家人。”
“誰贖的?”
“是楊國舅家的郎君。”
“楊國忠?”
李岫嗤笑一聲,拿走了賬簿,離開通善寺。
走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施臘八粥的場景,忽覺得這就像是今日之大唐,看起來功德無量,其實背地裡已經敲骨吸髓了。
一路回到了右相府,李岫先是趕到正房,卻見相府三女婿張濟博正與幾人在廊下踱步。
“姐夫,阿爺可醒了?”
張濟博搖了搖頭,面露愁容,嘆道:“冬天是最難捱的,老人若能捱到春天就好了。”
李岫神色不由黯淡下來。
“怎麼樣了?”張濟博問道:“可找到了對付唾壺的證據?”
“算是有眉目了。”李岫道,“若是從降敵的西瀘縣令鄭回下手,該有可能治唾壺的罪。”
“丈人這情形……你我先商量好吧。”
張濟博以往其實不常管右相府的事,現下李林甫病重,他卻不得不把擔子擔起來。
李岫點了點頭,與他走到一旁,道:“鄭回明經及第就能補闕西瀘縣令,乃因賄賂了唾壺,此事我已掌握了證據;鄭回投降閣羅鳳,代寫降書,亦事實俱在;楊暄贖買鄭回的家眷,可牽扯到唾壺。”
“只是這樣,扳不倒他吧?”張濟博道:“聖人對唾壺一直是信厚有加啊。”
“我得到一個訊息,是昨日與南詔的戰報一起送來的。”李岫四下看了一眼,帶著些神秘的語氣,低聲道:“閣羅鳳的孫子找到了,正是被鄭回窩藏。”
“先把鄭回綁死為唾壺的黨羽,再向聖人揭破此事?”
“不錯,唾壺現在一心把南詔的戰功往自己頭上攬,不管不顧,我們便藉此給他多設幾個陷阱……”
兩人商議著,有了大概的思路。
張濟博微微蹙眉,道:“還有一事,薛白站在哪邊?”
“我已去信給他了。”
李岫語氣遲疑道:“可真到了我們與唾壺撕破臉的時候,他會幫誰,只怕還得看當時的利益。”
張濟博問道:“不看他與十七娘的交情?”
“薛白那種人。”李岫搖了搖頭,“難。”
“這又是一個變數。”
不得不承認,如今每當朝中有權力鬥爭,薛白已成了難以忽視的一股勢力。
張濟博說得鬱悶,嘆息一聲,道:“鬥倒了那麼多人,誰曾想,有朝一日竟還得把那不學無術的唾壺當成政敵來鬥,他什麼東西,竟也有資格讓我們高看一眼。唉,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李岫轉頭向正房看了一眼,苦笑道:“我以前也盼著這鬥來鬥去的日子有個頭。如今卻很怕,很怕哪天真停下來了,那……右相府也要沒落了。”
“不會的。”
張濟博拍了拍李岫的肩,安慰了一句。
終於,正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李騰空與幾個大夫、道士們一起走了出來。方才眾人卻是在給李林甫看診。
李岫連忙趕上前,問道:“怎麼樣了?”
李騰空神情有些不豫,抿著嘴,不說話。
其他大夫、道士也是搖頭不語,唯有一名老道士輕揮著手中的拂塵,淡淡道:“貧道有一枚金丹,只需要研磨之後,給右相以符水送服,右相自可轉醒。”
“那便請道長施救,相府必有重謝。”
老道士看了李騰空一眼,欠身道:“可惜,女公子不信貧道的醫術,不肯讓貧道施救。”
李騰空道:“你的金丹我聞了,並無特異藥材。”
“道長這邊請,敢問道長高姓大名?”
“貧道方大虛。”
李岫不說是病急亂投醫,那也是願意死馬當作活馬醫了,拉過老道士低語了幾句。
之後,他轉身向李騰空道:“你也是,阿爺病到了這等地步,不禁有何法子,都該盡力救治,你我方不違孝道。”
李騰空自己就醫術高超,奈何面對阿爺的病卻束手無策,只好閉上眼把苦澀嚥下去,無言以對。
李岫不再理她,忙著請方大虛給李林甫用藥。
那枚金丹李騰空已經聞過了,沒有特異之處,但也沒有毒物。與符水一起給李林甫送服下去,方大虛又施了針,嘴裡唸唸有詞,不一會兒,李林甫真是悠悠轉醒。
李岫大喜,忙問道:“阿爺,你感覺如何了?”
李林甫睜著一雙無神的眼,臉上毫無神采,卻是沒有半點精氣神說話。
正此時,家中僕役匆匆趕來,向李岫低聲稟道:“十郎,范陽有捷報送來,須遞給阿郎過目。”
“我去看看。”
李岫向方大虛執了一禮,請他務必盡心救治,自己又匆匆趕到議事堂,只覺這一天天的忙得厲害。
安祿山派來的信使名叫何千年,是個圓臉的中年男子,那張臉上帶著笑意,未開口就先讓人心裡熨帖幾分。
“見過十郎,十郎愈發有威儀了。”
何千年趨步上前,深深彎腰執禮,遞上一份禮單,又道:“這是胡兒孝敬右相的禮物,除了往年都有的金銀玉器、紫藤香等物之外,又添了些長白山的人參。”
“安府君有心了。”李岫近來不太順心,受到這樣體貼又恭謹的對待,心裡不由添了三分暖意。
但他還記得正事,道:“你要送的捷報拿來吧。”
“是,是,這是單獨給十郎的禮單,十郎先請笑納。”
何千里這才拿出一份長長的戰報,道:“上元節御宴,胡兒向聖人誇口,今年一定要盡滅契丹,戰果是有的,還不小。但行百里者半九十,胡兒只能說是完成了一半,一半。”
李岫接過戰報一看,只見上面寫得十分詳細。
當然,只看戰報是看不出什麼的,他心憂李林甫的病,遂打發了何千年,又大步趕往正房。
“阿爺,胡兒又打了勝仗,你是否看看?”
李岫把那戰報開啟來擺在李林甫的面前。
一瞬間,很明顯地能感覺到李林甫眼裡又在聚光了,他枯萎了一般的手努力在床褥上按了按。
“扶……扶我……起身。”
老人的權力慾就像是不滅的炭火,吹一吹又燃燒起來。
李林甫喘息著,坐起身,盯著安祿山的奏表看,這一刻,他彷彿又恢復為了萬人之上的宰執。
“阿爺,你看這裡。”李岫道:“安祿山想把李獻忠從朔方調到范陽,孩兒覺得此事不妥。”
“李獻忠?”李林甫喃喃道。
李獻忠就是阿布思,乃是李林甫十分信任的胡人將領。之前李獻忠甚至說過,想拜李林甫認作義父,為的就是不把族人安置在河北。
“是,阿爺覺得呢?”
“李獻忠?”李林甫又喃喃了一遍。
“阿爺也覺得不妥吧?”
李岫緊張地等著回答,等了一會,卻聽李林甫喃喃道:“可。”
“阿爺?是說‘可’嗎?”
“可。”
“可?”李岫問道:“可把李獻忠調為范陽節度副使?”
又等了許久,他沒有聽到李林甫的回答,老人竟是又閉上眼睡著了。
“阿爺?”
李岫追問了兩句,只好焦急地起身,轉向方大虛,道:“我阿爺還有許多大事須處置,老神仙可否治好他的病?”
“貧道方才已盡力把右相的神魂從九幽地府帶回來,消耗了太多元氣啊。”
“補!我給老神仙補元氣!”李岫連忙命人去取來金銀珠寶。
方大虛卻是連連擺手,嘆道:“貧僧不是這意思,碧落黃泉,一絲遊魂,水陸潛沉,蛸翹難尋。右相元氣枯竭,便是再回陽世,也無精氣啊。”
“那要如何是好?”李岫哀求道:“只要能救我阿爺,多少錢右相府都拿得出。”
方大虛撫須思忖,目光微微閃爍。
“求老神仙施手。”
“唉,貧道倒是有一法子。”方大虛道:“聖人乃天下之主,最是元氣充沛。倘若右相能面聖,沾染天子元氣,自可康復。”
“真的?”
方大虛篤定點頭,道:“貧道不打誑言。”
李岫總算得了一個希望,不由大喜,少不得還是把那些金銀珠寶硬是塞給方大虛作為厚謝。
很快,財寶裝了滿滿一車,方大虛推辭不了,只好牽著這馬車離開,臨走前還交代右相面聖越久,沾染的元氣越多越好,李岫感激不盡。
“告辭。”
方大虛於是一抱拳,飄然而去。
他出了長安城,撫著長鬚,哈哈大笑,自語道:“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遙想天寶五載,他在昇平坊杜宅作法,無緣無故被右相府栽以妄稱圖讖之大罪,險些喪命,幸為貴人所救。
事隔多年,右相府果然是一點兒也記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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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岫得了方大虛的辦法,忙不迭便想要覲見聖人,懇請聖人接見他阿爺。但李隆基如今正在華清宮,李岫遂當日便備馬疾馳驪山。
好不容易趕到華清宮,宦官通稟,李隆基不由奇怪李岫為何急忙趕來,遂未見他,而是先讓高力士去問發生了何事。
“聖人,老奴問了,是右相想面聖,沾沾聖人的元氣……”
“呵,十郎至孝,感人肺腑啊。”
李隆基聽罷,先是這般感慨了一句,身子往後一倚,抿著酒,臉上神色複雜。
他說不清是什麼心情,首先是有些得意,他與李林甫年紀相仿,如今李林甫都病入膏肓了,而他還身體健朗,自有一種隔岸觀火的瀟灑。
之後,有一點唏噓,若少了李林甫這個得力的宰相處置國事。往後諸事要自己費心操勞,也許就老得快了。
但在這點唏噓之外,李隆基感到更多的是惱怒。
雖說那道人所謂的“元氣”之說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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