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許鑫多多少少有點媳婦那種感覺了。
如果說在這句話之前,他看待這部電影……有點像是看著一坨新鮮的牛屎。
那麼在這句話之後,他在看這部電影,就有點……有人把牛屎喂到他嘴邊的感覺了。
這話絕對不是什麼聊天打趣的逗貧。
鏡頭語言是有著很分明的表達層次的。
要是倆人對話,你一句我一句你來我往,那麼,哪怕倆人對著罵街,當著觀眾的慢把慧根的反義詞帶嘴邊上那麼來,觀眾也不用生氣。
因為這是劇中人物的矛盾衝突。
對事不對人。
可剛才葛大爺那個鏡頭算什麼?
本來按腳的時候,是他和那個女孩倆人一起躺在沙發上,倆人進行對話。
這就是一種語言描述鏡頭,倆人不管聊什麼,那都是倆人之間的事情,和觀眾無關。
觀眾喜歡不喜歡那是觀眾的事情,劇中人物的臺詞就是這麼設計的。
但……當葛大爺說出那句“是窮人”的時候,他有了一個很明顯的凝視鏡頭的畫面。
那話,就是對著鏡頭說的。
雖然這個橋段設計,就是倆人在主持節目,可這種連環巢狀似的小技巧,純粹就是奔著第四面牆去的。
葛大爺用凝視鏡頭的行動,明晃晃的告訴了所有人:
“我這話,就是對你們說的。”
不是畫面裡那些聽到這話後還能笑出聲來的空姐,也不是所謂的虛構出來的“觀眾”。
他用凝視,告訴第四面牆外面,看到這部電影的人:
“窮人,恨自己窮過的人。翻身了最想幹的,就是變本加厲的使喚人。”
這並非是過度解讀。
舉個最簡單不過的例子。
葛大爺拍過一個神州行卡的廣告。
就是那句“神州行,我看行”的廣告語出處。
葛大爺全程面對鏡頭說話。
那麼問題來了,他是在對誰說呢?
導演?鏡頭?還是演員?
亦或者是收看到這個廣告的觀眾們?
雖然馮曉剛在這裡玩了一個鏡頭巢狀,表達了空姐在收看這個節目。
可是……
大家都不傻。
這句充滿了優越感和蔑視的言語在說誰?
說的不就是這幫收看這個虛構節目的“空姐們”麼?
人家在損你,瞧不起你,打心眼裡蔑視你。
偏偏,還能讓你笑出聲來。
用一種屬於文化人的高高在上,侮辱著這些啥都不懂的老百姓們。
然後還讓你聽不出來,還能逗你笑……
這也是為什麼在聽到這句葛大爺的臺詞後,楊蜜會說出那句“王碩死了”的話語。
當初那個痛斥精英主義的天才作家,如今也活成了他們的模樣。
“唉……”
忽然,他嘆了口氣。
看著熒幕上馮導繼續在那抖機靈一般的臺詞:
“因為企鵝寶寶生活在南極。”
“哈哈哈~”
影院裡響起了陣陣鬨笑。
許鑫沒笑。
哪怕這是很地道的馮氏幽默。
他只是在思考一件事……或者說有了一種打算。
那就是……回到家後,他想把馮導的電影,從出道時期開始,到《唐山大地震》,他都想重新看一遍。
原因無他,探尋、借鑑、思考之用。
馮導的電影,他最喜歡的就是那部《甲方乙方》。
一來是因為那“好夢一日遊”的橋段太過於經典,是他童年遇到過最好笑的幽默之一。
二來,是因為那部戲裡有對於陝北的描寫。幼時觀看,覺得那是自己的家鄉,分外親切。
雖然大家現在眼看就要打起來了,可說實話,他自詡與京圈的諸位都無甚仇恨。
他們沒坑過自己,自己也沒害過他們。
大家之所以會有衝突,皆因同處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各憑本事。
但……作為同行,他不相信一個導演天生就是站在這種精緻包裝下的精英主義眼光中,去看待這世間的所有人。
並且……他好像也是苦孩子出身?
不應該這樣。
所以,他想從頭到尾的看一遍,透過電影,瞭解一下馮導到底發生了怎樣的心路歷程的轉換,才變成了今天這種看待事物的態度。
看,瞭解,找尋到契機後,整理出來,來提醒自己。
他挺害怕的。
怕自己不知不覺間,就會活成馮導的模樣。
在極度自我的庸人白夢下,尚不自知的一去不返。
所以,哪怕這部電影把一勺牛屎都儈到了自己面前,他還是繼續忍耐著,想要把它看完。
因為他已經對馮曉剛的轉變提起了興趣。
不過……
影片在這場拍賣會之後,格調忽然轉了個彎。
李香山在拍賣會用五十萬拍了一瓶酒,帶到西餐廳和秦奮喝,脫下襪子露出了那顆黑色素瘤的時候……
一下子,影片的節奏就有所不同了。
愛情的色彩開始褪去。
一股……帶著幾分坦蕩、豁達的“好生樂死”之意,撲面而來。
看的許鑫一愣。
秦奮開始為香山籌備人生告別會。
中間的片段是很流暢的遞進劇情,包括在籌備會上,秦奮用那一如既往的逗貧把一場死亡告別式,氛圍經營的如此輕鬆。
可許鑫的眉頭卻始終緊皺。
因為……
割裂了。
影片的節奏……割裂了。
前半段就是一個老驢吃嫩草,嫩草矯情的劇情。
往深瞭解讀,其實就是兩種婚姻觀……或者說的再大一點,兩種人、兩代人、兩個性別的人的差異點尋求碰撞。
但李香山得了絕症之後,影片從這種婚姻觀的討論,搖身一變,變成了“好生樂死”這種人生大事的看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實話實說,這兩個觀點,單獨哪一個拎出來拍,都是精彩絕倫。
這要是給他來拍,就是兩部完整的電影。
秦奮和舒琪演的那個角色是一部,李香山這“短暫”的一生是另一部。
兩部片子他都有十足的信心拍好。
可如果把兩個觀點都湊到一起……
在許鑫看來,只有兩種結果。
要麼是極度的臃腫,要麼是難以彌補的割裂。
沒經驗的導演呢,拼了命的往電影裡塞個人想法,那就是臃腫。
而馮導顯然是後者。
他……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或者說,對於自己的信心過於強烈。
讓他覺著自己能處理好這部片子。
但實際上……
至少在專業人士這裡,它是割裂的。
雖然後期許鑫大概能猜到,可能是李香山的死昇華了秦奮和舒琪。
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就會愈發濃厚。
愛情,婚姻,從來都和生死無關。
真正的美好也不是,不該,更“最好不要”建立在死亡的基礎上。
最好的應該是開開心心無病無災的倆人過完一輩子。
馮導這太牽強附會了。
他正在思考,畫面中,李香山對於今天來參加告別會的諸位最後的“告解”開始了。
最初,許鑫還沒怎麼聽,只是在思考到底為什麼他會選擇如此割裂的拍攝節奏。
是故事的弊端?還是想要的東西太多,最後發現無法給出一個圓滿的結果?
但馬上他就聽到了李香山的臺詞:
“反正我是不能再抱怨生活了。
該得的,我得了。
不該得的,我也得了。
今天在座的,細說起來,都不能算操蛋。
最不靠譜的,也沒不靠譜到哪去……”
畫面中,來參加告別會的親朋舊友鬨笑出聲。
可許鑫卻開始用心聽起了臺詞。
這臺詞……有意思。
而楊蜜那邊表達的則更直接一些。
當聽完了這幾句話,她的身子忽然坐直了。
老公懂不懂,她不清楚。
但她可太熟了。
這種字裡行間那種幽默……
太有老舍的風格了。
但老舍不喜歡說髒話。
而截止到目前為止,在楊蜜讀過的書裡,唯一一個能用老舍的語氣,夾雜著自己的髒話,卻能構建出一種幽默與衚衕串子並行的操蛋言語,卻讓人拍手叫好的,也只有王碩。
這臺詞,絕對是出自王碩親筆。
而且……
她也是從李香山露出黑色素瘤時,忽然感覺到了影片的節奏變化。
“屢次被別人愛過。
也屢次愛過別人。
到頭了還得說自己不知珍重。
辜負了許多盛情和美意。
有得罪過的,
暗地與我結怨的。
本人在此,
也一併以死相抵了……”
“活著是種修行,
十分慚愧的報告大家,李香山此生的修行,沒修出什麼好歹來。
他太特麼忙了。
忙掙錢,忙喝酒,忙鬧感情危機。
把自己的修行全忙活過去了。”
“怕死麼?香山。北海道農民問候你。”
“怕。像走夜路,像敲黑門。你不知道門後面是五彩世界,還是萬丈深淵……”
聽到這,許鑫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
所以說,分成兩個題材拍不好麼?
這一段臺詞,用來做最後的總結與收尾,紀錄李香山……那猶如後面的板報裡說的那樣:
“愛過,頹過,活過,熟悉過。”
不挺好?
是意識不到這個劇本在割裂呢?
還是說被背後的資本力量強推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沒法回頭呢?
亦或者是……
您老人家的能力,最終,只能走到這一步了?
又或許……
你已經初步意識到了自己的路已經走偏了……有了開始回頭和轉型的念頭卻無從下手?
忽然,許鑫發現……
今天這部電影還真沒白看。
因為他從側面解讀到了這位馮導很多的東西。
而這些東西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他,老頭當初對他說過的那些話,讓他深深紮根在土壤裡的重要性。
同時……
又像是一種……訊號。
或者說稱量。
原本,雖然對齊雷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怕京圈的人把西北圈拉倒那無休止的軍備競賽中不戰而亡。
可是……
現在的他卻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從電影角度來講,京圈……並非不能超越。
因為他看到了馮曉剛的上限。
他的上限……到此為止了。
而自己……
雖然不敢特別自信,可他還是覺著,自己應該要比對方……能走的更遠一些。
想到這,他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嗯。
沒錯。
……
“據知情人說,秦奮和笑笑正式結婚,是在2030年。那一年,秦先生已經70歲了。這期間還發生過許多陰差陽錯的事兒,我們以後再表。”
電影結束。
片尾曲起。
燈光亮起。
楊蜜拉上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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