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剛才的佈景需要,三號攝影棚裡的照明窗什麼的是完全處於關閉的狀態,只要關燈,那麼裡面就是一片黑燈瞎火。
而從攝影棚裡出來,這會兒才下午4點出頭。
許鑫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加快了腳步。
11月份的西安也不知道是不是降溫的緣故,挺冷的。
他打了個哆嗦。
事實證明,他這個陝西人就不應該聽那個燕京妞的話。
什麼“哎呀你要見領導,得穿的正式一點”、“哎呀西安那邊又不冷,穿的帥帥的給領導一個好印象”、“哎呀……”……
哎呀個屁啊!
你男人我都快凍屁了。
早知道穿羽絨服了,穿哪門子風衣!
一想到這,又是一個哆嗦。
一路快速穿過了廠區,他來到了辦公樓前。
現在他要去見領導。
廠裡的大領導。
田總,田雙河。
張導的“熟人”。
正兒八經是跟著西影廠一路走來的。張導當時演的《老井》專案,他當時也在,在裡面擔當劇務。
當時老井那一批人後來也分成了兩派。
一派就是田雙河這種,走了體制內。而另一部分則繼續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活躍在圈子裡。
所以許鑫和這位田總嚴格意義上來講,還是有些關係的。
張導就算脫離了西影廠,和他也是朋友。
《老井》時代的那一批人如今陸陸續續的,現在混的都挺不簡單的。
一路上了樓,來到了一扇雙開門的辦公室前,許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後,才敲響了房門。
“進。”
聽到這聲動靜,他推開了門,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和張導歲數差不多的中年人正坐在辦公桌後面看著他。
田雙河……挺黑的。
實話。
走人堆裡你可能都不會覺得他掌管著整個西影廠,而是覺得他是個常年跑業務風吹日曬的那種人。
這倒讓許鑫挺意外的。
他之前還真覺得……田總得是個很養尊處優的那種人呢。
這第一面,就顛覆了這個印象。
“田總您好,我是許鑫。”
一邊說,他一邊加快了腳步,走到辦公桌前,雙手和田雙河握了下手後,就聽田總說道:
“小許,西安冷吧?”
一句問候,免去了寒暄。
許鑫愣了下,笑著點點頭:
“是,挺冷的。”
“嗯,這幾天降溫呢。不過還好,現在還沒刮起來風……神木那邊這季節已經開始颳風了吧?”
“是是是,這時候已經刮起來了。”
沒什麼領導架子,他指了下辦公室旁邊的沙發。
示意倆人去那邊說。
而辦公桌上還放著一個小小的茶臺。
實話實說,挺突兀的。
領導的茶,肯定是秘書泡才對。
偏偏,許鑫看著眼前這個有幾分潮汕功夫茶意思的小茶具托盤,發現好像還經常使用。
領導自己泡茶?
帶著疑惑的心思,他坐在了長條沙發上。
而田雙河則坐在了茶具面前的單人沙發上,開始燒水。
接著,田雙河問道:
“喝什麼茶?”
“呃……我都行,跟領導走。”
聽到許鑫的話,田雙河笑了下,忽然來了句:
“一謀和你說過我倆的關係麼?”
“說過,《老井》時期,您和張導就認識了。”
“嗯。”
田雙河點點頭:
“所以,今天喊你過來,我就不端什麼架子了。咱們就正常聊聊天,不用那麼拘束。”
“呃……”
實話實說,許鑫是真有點驚訝了。
但他也沒敢太放鬆,只能笑著點點頭:
“誒~”
可剛應了一聲,彎腰從茶几下面拿茶葉盒子的田雙河忽然又來了一句:
“梁冰凝也來了。”
“……?”
許鑫一愣。
“我讓的。”
“……”
“她和齊雷一起來的。”
“……”
許鑫沉默。
看著說完這句話後,就開始往茶壺裡倒茶的田雙河……
大概就這不到半分鐘的功夫,他就琢磨出來了。
今天大領導找他,絕對不是什麼碰個頭或者見個面,說點客套話,鼓勵鼓勵這麼簡單了。
於是,他拿出了一個最穩妥的態度:
“領導,是……決定要籤協議了?”
“你不開口,我們怎麼提上日程?”
“……”
這話一出口,許鑫反倒吃不准他是不是在怪自己了。
想了想,他說道:
“確實,最近一段時間忙活電影的事情,有些忙……”
“小許啊。”
聽到他的話,田雙河笑著抬起了頭,來了一句:
“空話、套話,就不要說了。咱們廠……雖然沒落了,但一些電影人的傳統還是在的。我說當初拍《大紅燈籠高高掛》的時候,我還和一謀拍過桌子吵過架,你信不信?”
“呃……”
看著他那愕然的模樣,田雙河整個人靠在了沙發上。
他的體格不胖。
和張導差不多,屬於精瘦精瘦的那種,給人的感覺就是幹練,精力充沛。
往沙發上這麼一靠,也沒什麼威勢或者幹嘛的。
只是笑著對許鑫說道:
“不用打什麼官腔,或者揣摩什麼用意。之所以剛開始就和你說我和一謀的關係,就是我在告訴你,我首先是電影人,其次才是負責人。咱們就直接點。一句話十八繞,泥不煩,呢聽著還煩嘛。”
“呃……”
許鑫愣了愣,接著就樂了。
“哈,行!那……領導,是不是我拿捏她有點太過了?”
“有那麼一點。”
田雙河應了一聲:
“尺寸還是差了些,咱們兩邊是各取所需,而不是單方面的遞投名狀。她找你一次、兩次,那沒問題。可也不能事事都往齊雷那邊推,對不對?所以,在昨天,我就讓齊雷告訴她了,廠裡想讓她來參觀參觀。而一會兒,你倆還要碰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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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雙河開始沖茶。
一邊衝一邊繼續說道:
“她很聰明,和聰明人打交道,就跟這泡茶一樣。太燙,不行。茶泡出來苦。可溫度不夠,也不行,茶葉舒展不開。你的意思齊雷和我說了,無非就是不想讓她得到的太容易,想讓咱們拿到主動權。
但……別忘了,咱們廠的現狀也不是十年前了。咱們能給她的,到底還是有限了些。而咱們能給的,也不是隻有咱們能給。所以,在這麼拿捏下去,她會不會心急如焚我不知道,可這六大影廠,誰在這時候先發力,誰就能佔得先機,明白麼?”
“……”
恍惚間,許鑫覺得坐自己對面的人變成了張導。
那種……
我教你怎麼處理這種事情的味道……
簡直溢於言表。
想了想,他說道:
“她找別人了?”
“要是你,你會找麼?”
“雞蛋肯定是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但其他電影廠不見得會幫……並且,實話實說,能耐也沒咱們這麼大。”
“哈~”
田雙河笑出了聲。
忽然一指自己辦公椅後面的書架:
“小許,以前沒來過這裡吧?”
“呃……沒。”
“你知道以前這裡面裝著的都是什麼嗎?”
“……資料?”
“不,是獎盃。”
田雙河看著書架櫃玻璃後面的那些資料、檔案之類的,眼神有些飄忽:
“老領導當時特意把樓下咱們的榮譽室裡的獎盃復刻了一份,得到一座,就復刻一座,就放在這裡面。他說看到這些,就覺得喜慶,開心。不過後來,老領導又給弄走了。”
“……因為傷心?”
許鑫試探性的問道。
“那到不是,老領導退了,這些都是個人財產,當然得帶走了。”
“……”
許鑫嘴角一抽……
田雙河笑著搖了搖頭:
“其實我上來時也想弄的,但……有個心理障礙,知道是什麼嗎?”
“……”
沒等許鑫回答,他便說道:
“那些都是老領導帶領下的榮譽,到我這,我還什麼都沒有呢。”
“……”
“可時代變了,對吧,小許。”
他語氣裡有一種不太一樣的味道。
許鑫暫時還品不出來。
也不用品,因為他已經給出瞭解釋:
“咱們廠沒有了張一謀,陳愷歌、沒有了龔麗、沒有了許多人……甚至不怕你說,我還沒上來的時候,咱們廠也都開始賣房子賣地還債了,知道麼?”
“……”
“工資發不出來,賣塊拍攝地。拖欠片酬,拿膠片、攝影機來頂。一來二去的,廠子裡開始改組。改組之後我上來,面對的就是一個空殼子。你說我該怎麼辦?”
“所以咱們廠在前幾年才給人做發行?”
“對。”
田雙河給他倒了一杯茶,笑著說道:
“一開始賺錢時候,大家還挺開心的。可後來發現都是做的菜都是給別人做的後,大家又開始不滿了。可問題是……有什麼辦法呢?於是,有了這些閒錢,吃喝不愁,不用發愁工資後,我又把這些製作發行業務給停了。開始培養新人,卻發現,根本爭不過那些大製作公司。一個個朝秦暮楚的。”
“……”
“所以,這幾年,大家也想籤人,不在培養,而是籤一些有潛力的,或者有能力的。你如此,梁冰凝也是如此。雖然這些聽起來有些短視,但卻是必須要妥協的做法。我們的目標,是重鑄廠裡曾經的輝煌。但這個目標太遠、太大,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可在有了這個遠大目標之下,你不得活著麼?活在今天,活在當下。”
“聽起來,您才是最難權衡的那個人,對吧?”
聽到許鑫的話,田雙河笑著遞過來了一隻好貓。
許鑫恭敬接過,要幫他點菸。
但田雙河卻示意自己來後,點燃了煙,不緊不慢的說道:
“小許,我們要有遠大的目標,但同時也要腳踏實地。就比如說和你的這份合約,以前你什麼時候聽過廠裡和別人合拍過電影?沒有吧。但現在的市場就是如此,一個能賺錢的導演,你不讓人家賺錢,那人家就不和你玩了。”
煙氣環繞之間,田雙河的語氣直白到近乎過分:
“所以,要讓出一部分利益,要共贏。同樣的,也要共同承擔風險。這不是個單打獨鬥的時代,至少在這個圈子裡不是。但偏偏呢……廠裡的一些人不是很理解這種做法,於是,《立春》這部電影就提出來了。至於結果……你也看到了。噗……”
吐出了一口煙氣,他端著茶杯說道:
“一部電影,把去年你帶給我們那千把萬的利潤,賠了個乾乾淨淨。但對我而言,是一件好事,能懂麼?”
“能。”
聽到許鑫的話,田雙河笑了笑,把杯子裡滾燙的茶水喝乾淨後,繼續說道:
“我們希望和所有人共贏,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順應這個時代的規則。這些東西,其實我不說,作為合作物件的你應該也懂。所以,不存在什麼推心置腹。但,另一邊,一謀很欣賞你,作為一個前輩,該有的關懷和提醒我也不能少,所以這次我才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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