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暮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中,三千白髮被風雪吹得飄揚而來,月光灑在身上彷彿也變得沉重。
“咳......咳。”心頭那沒來由的倔強終究抵不過殘燭一般的身子骨,只是沒有走出幾步,周清暮重重幾聲咳嗽,袖袍也便染了血。
漫天風雪,卻未能將男子的眼淚擦去。
“喂,你哭什麼?本姑娘幾時說過不喜歡你了?”女子站在竹欄旁,看著那人的悽然背影。
周清暮的身形忽然停下,不再往前走,卻也並未轉身。
女子眼眶已逐漸消去紅潤,轉而變回了往常那般淡漠,但在看向周清暮的餘光裡,卻佈滿溫柔。
他一個大男人都鼓起勇氣說出這般話來了,我勇敢一次怎麼了?
這個時候,女子彷彿心境暢通,一步一步朝著那男子的背影跑去。
最後,在那個男子的一個驀然轉身,擁入他的懷中。
本應是世人眼中天上神仙的女子,在男子低頭看向她的那一個瞬間,彷彿就成了世人之中的尋常女子。
一個,見了心上人也會有著莫名情緒的女子。
在這漫天大雪的黑暗之中,倒是好一對神仙眷侶。
女子抬頭看著深情注視著自己,卻淚流滿面的那人,輕聲呢喃道:“人與人之間或許山高路遠,時間會讓一個人在眼中不斷模糊,但如果那個人是你,我又怎麼捨得讓你這般痛苦?你這輩子自幼時起,就活得太辛苦。哪怕是好不容易才擁有一身修為,但你卻會為了我,寧願放棄這一身修為,甚至性命,只為了來見我,不讓我也過得痛苦。你想要答案,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也喜歡你,從當初你願意為了我用生命擋住那些要殺我的人的時候,就喜歡了......”
說著說著,女子也好像對這些年感到很心酸,與眼前男子相擁卻落淚。
喜歡一個人很難,但藏著不告訴對方,更難。
一代妖皇也不例外。
說到底,她也只是個不足三十歲的姑娘。
天底下,無論修為深淺,又有哪個姑娘在年輕的時候,不會發自內心喜歡一個人?
周清暮眼神始終溫柔,卻又發自內心有些開心。
但天底下哪有比心上人也喜歡自己,更值得開心的事情呢?
他輕輕擦去眼前姑娘眼角的眼淚,卻又將懷中的人兒抱得更緊了一些,不願放走心尖的溫柔。
彷彿世間美好,不過至此一個瞬間而已。
良久,懷中女子又抬起頭來,看著他,眉目如畫,卻蘊含著她這輩子的所有情意綿綿。只見林程雙死死盯著周清暮的那張慘白臉龐,彷彿警告般說道:“以後要是讓我知道你敢再招惹別的女子,小心我一拳打死你!”
旋即釋然,又將頭埋進那人胸膛,只餘溫柔。
“其實這麼多年,我走到哪裡,見著任何人,都會想起你。就像走到哪座城池,都一定會下雨一樣。”周清暮臉上的淚痕早已消失不見,他的目光也只停留在懷中的人兒上。
感受著寒風之中,懷中那人的獨特體香與溫熱。周清暮卻是不禁想起了,那曾經在一次次生死之中走過來的絕望,卻總是有這麼一位姑娘在心底猛然浮現,給他繼續走下去的希望。
......
而在這紅塵峰不遠處的某處虛空之中,一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正沉著臉看著這一幕,任誰人在此,都不難看出他眉宇間暗藏的怒氣。
此人,正是威名遠揚人妖兩族,北溟真正的霸主,北溟龍皇,林天湘。
也是周清暮心心念唸的林姑娘的,父親。
最終,在他終於要壓不住心中的不悅,想要一拳打死那個抱著自家寶貝女兒的孫子時。
莫名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老頭兒,這事兒你還是別摻和了吧。年輕人的事情,就讓年輕人自己來好了。再說了,我家小師弟也未必配不上你那寶貝女兒。”
林天湘沉著臉轉過頭來,一位斗笠劍客映入眼簾。
“我的事情,用不著閣下操心。若是再不就此離去,休怪老夫無情!”林天湘是一點面子不給,面色陰沉,殺氣已是溢於言表。
斗笠劍客卻是毫不在意,一臉笑意:“我這等人物哪輪得著您出手?我窮得只剩半葫酒了,別再給我這分身打沒了,上回為小師弟出手可還是費了我好大勁才恢復呢。”
林天湘仍是沉著臉不說話,一隻拳頭卻已是微微握起。
“唉,您老只不過是感覺自家女兒就這般白白送出去了,心裡不舒坦罷了。事實上哪有那般嚴重?我家小師弟願意走千里萬里,甚至命都不要了,只為了給你家女兒送本源內丹,這還不夠嗎?”斗笠劍客懸空而坐,一邊喝酒,一邊淡然說著。
林天湘依舊不客氣:“拿了別人的東西還回來,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到你嘴裡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得了,我還是把這道理給你講不清楚,那就請葉先生給你講吧。”斗笠劍客放下酒葫,擺了擺手,很是無奈。
只不過在他說完之後,林天湘身後忽然出現一位白衣儒士。
這位北溟龍皇轉過身來,看著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冒出來的這位儒士,心底那股怒氣更加升騰。
白衣儒士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對著林天湘微微作揖道:“在下葉景安,拜見龍皇陛下,下面的小子,是在下學生。”
千古儒師,提筆春秋,葉景安。
然而,還不等林天湘好好打量眼前之人,他的目光卻又被白衣儒士身後悄然浮現的青衫身影吸引了去。
斗笠劍客見著那襲青衫出現,連忙起身:“徒兒拜見師尊。”
那襲青衫,懷中抱劍,眼神冷漠,但只是在他出現的那一剎那,天地間彷彿都充斥著令人膽寒的滾滾劍意。
紅塵劍仙,人間最高,李秋白。
而林天湘在這一瞬間,又猛然感知到,在這紅塵峰的某棵老樹枝幹上,有一位面容滄桑的中年男子漠然站在樹上,彷彿與天地同在。
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名喚玄九。
“怎麼?你們這般,是想要嚇唬老夫了?還是覺著,我堂堂北溟,怕了你幾個人類?”林天湘怒聲道。
葉景安搖頭道:“請龍皇陛下不要誤會,我等前來,只是為了看一看這個孩子,別無其他想法。”
斗笠劍客在感知了一番這方天地之後,心中不禁猛然感慨,媽的,搞半天,原來他才是最弱的。
在最後以心聲向許久未見的師尊拜別後,一躍而下,落在林間小路上,哼著不知從何處學來的蹩腳山歌,悠悠走出。
“哼,他背景就算再如何好又怎麼樣?哪怕你們一個個都給他撐腰,過不了老夫這關,永遠都別想與我女兒在一起!”林天湘依舊怡然不懼。
葉景安看著眼前這位北溟龍皇,又看了看身後那位默不作聲,但已經暗中將劍意鋪滿天地的青衫劍修,搖頭苦笑。
最後,他再一次拱手作揖道:“還請龍皇陛下勿要動怒,我們不惜分出分身來此,真真切切是為看望這孩子,也請陛下,哪怕到最後始終看不上我這學生,也莫要太過為難。”
林天湘只是一揮袖子,又將目光落在月光下的二人身上。
......
山間忽然有很大一聲破空聲劃過,林程雙下意識抬起頭往某處看去,低聲說道:“剛剛那邊是不是有人?”
但才剛剛躋身皇者境不久的林程雙,又怎能將那些異動感知真切?只是心中有些莫名感覺。
周清暮順著她的目光,向那邊看了看,卻很快轉過頭來,低頭與懷中女子四目相對,輕聲笑道:“或許是此地的山野精怪也在羨慕,我能將自己喜歡的姑娘就這樣緊緊抱在懷裡。還是林姑娘你,其實有些害羞了?”
“少來!”林程雙瞪了一眼周清暮,但臉頰上卻是實實在在浮現一抹紅暈。
看得周清暮心中盪漾,實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心上人的臉,聲音很小,但笑意猶在:“原來我的林姑娘,害起羞來,也這般可愛。”
見狀,林程雙立馬就從他的懷中掙脫而出,好像真的生氣了,作勢就要走。
周清暮連忙伸手牽住心上人的手,女子只是悄然浮現笑意,與身旁男子的手緊緊合在一起。
世間男女情愛,莫過於此般美好。
最後,兩人坐在竹樓前,女子靠在身邊男子的肩頭上,與心上良人共看刺骨大雪之中的“良辰美景”。
可這漫天飄雪,也蓋不住此時的溫柔。
......
這天過後,周清暮便與他的林姑娘在這山間竹樓的僻靜之中生活。那位當年為兄弟遠赴而來的楊家青年,在發自內心為自家兄弟感到開心之後,悄然離開這北荒妖域。
但任周清暮如何想都未曾知曉,他這位兄弟,既是沒有回到楊家,也沒有馬上去尋哪個人。
而是在好不容易抵達人族之後,又直奔那艮山州陸家而去。
身邊有此佳人,身後有此兄弟,他周清暮這輩子再要經歷如何苦難,都不虧!
唯願這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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