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暮沉著臉走進屋內,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在那火爐旁坐了下來。
可惜他如今沒有能力將那位老人留下來,只能看著老人的背影越走越遠,瞬息之間又徹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周清暮下意識地拿起腰間酒葫,開啟木塞正要喝上一口的時候,忽然想到什麼,又放了下來,只得是坐在這火爐前暗自神傷。
忽然有人悄然坐在他的身後桌椅,拿起桌上茶壺,為自己淺淺倒上一小杯,最後一飲而盡。也說不上來這壺茶到底是何滋味,只是想喝罷了。
周清暮轉頭望去,那鬍子拉碴的道袍青年此時也正好轉過頭來看他。
事實上,如今的青年已不算是青年,在這匆匆的時光裡,就到了而立之年。
“小暮,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這麼些年,連壺好久都未曾喝上過,小爺實在寂寞得緊啊,明日我就準備打道回咱們人族了。反正有弟妹在,我也不擔心的安全了。”楊照忽然輕聲說道。
依舊是那滿口的江湖氣。
周清暮看著他,努了努嘴,想要再說些什麼,最終只是說了句:“路上小心。”
楊照灑然一笑,給人的感覺,依舊是那般放縱模樣。
旋即,周清暮卻是起身,走到屋內自己睡覺的床榻邊,拿出了一截劍尖,緩緩走到楊照身旁,將這截劍尖放在了楊照的腰間儲物袋裡。
楊照有些不明白,正欲開口的時候,周清暮卻是鄭重說道:“這一截劍尖是齊青老前輩因為與我的一場約定,以前留下的,裡面蘊含了他的劍道根底。若是路上有什麼危險,你可以試著將心神凝聚其中,或許能夠溝通齊老前輩的神念,為你出手一次。”
“咱家小暮這機緣還真是不少,放在外邊,恐怕這一截劍尖就足夠一位皇者境強者追殺你三天三夜了。”楊照嘖嘖道,卻是沒有拒絕。
周清暮只是笑了笑,旋即又從腰間取下儲物袋,從中拿出了沉甸甸的滿滿一袋子銀錢,他將這一袋子銀錢放在桌上,輕聲說道:“這裡大概有幾十兩銀錢,以後行走江湖用得上。”
“行行行,剛好買壺好酒!”楊照依舊滿臉笑意,將那一袋子銀錢放在手上掂量,隨後收入囊中。
周清暮停了下來,思來想去,好像還是覺著有些不放心,但看著儲物袋裡除了一些衣物便幾乎沒有什麼值錢東西,一時間有些發愁。
這個時候,一個很輕很輕的推門聲忽然傳來,只見那竹門被推開之後,那一襲素衣又悄然出現在周清暮二人的眼前。
周清暮也不等林程雙明白到底怎麼個事,就連忙開口道:“林姑娘,還有沒有昨日那種療傷丹藥?可不可以先借我二十枚,待我日後身體好些,一定想辦法還你。”
“你當那丹藥是大白菜啊?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這丹藥乃是龍皇殿一位長老所特製的,每年也就能煉製出來三兩顆。其恢復效果哪怕妖皇境界也是有著極大效果,也就你那破身子沒啥效果。唉......喏,我這裡還有三顆,先給你吧,剩下的我再想想辦法。”林程雙白了他一眼,頗有些感到無奈,最終還是自袖中拿出了身上僅剩的,本來也是為眼前人所準備的三顆丹藥。
周清暮道了聲謝,收下丹藥之後,便塞給了楊照,又語重心長地叮囑道:“日後走在道路上,與人交手,切記不要讓自己受傷太深,否則容易落下病根,對往後的修煉之路有害無利。”
“行了啊,怎麼一天天這麼多廢話。”楊照笑著一拳打在周清暮的胸口,力道卻不大。
周清暮卻是忽然故作冷淡:“要不要?”
“要,這他娘上好的丹藥,不要是傻子!”楊照一把抓過放在桌上的小瓷瓶,揣進袖子裡。
卻在這之後,他忽然背過身去,望著那火爐之中生生不息的火光,不敢回頭。
周清暮,你他娘個混蛋!道理都讓你說了去,怎麼自己就不曉得記在心裡?
最後,楊照緩緩起身,走出這竹屋,坐在外邊的竹梯上,望著漫天飄雪,卻沉默不發一言。
林程雙看了一眼那外邊的男子,又轉過頭來看向周清暮,那眼神似乎在問周清暮,這是個什麼情況?
“外邊冷,先進來。”
周清暮似乎完全忘了眼前女子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妖皇,起身將林程雙拉到火爐旁,笑著說道:“楊照明日就要走了,我為他準備些東西,以防路上有時候用得上的時候,卻忘了準備。”
林程雙再度看了一眼那三年都只是穿著一身道袍的男子,又轉過頭來看著眼前這白髮蒼蒼的男子。
“周清暮,你這輩子走在人生路上,都一直對身邊人這般好。且不說楊照,就哪怕是曾經一起同行過的哪位女子,恐怕也會在潛移默化之中對你傾心吧?”林程雙看著眼前那男子,沒來由地心裡想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但好在,她這樣一位女子,極少會在臉上表現出自己的內心想法。
在旁人看來,她只是在置若罔聞。
周清暮看著眼前女子那恍有思緒的眼眸,忽然間笑了,下意識地輕聲道:“沒關係的,林姑娘。別人怎麼想,是別人的事情,我管不著。而且啊,我對林姑娘,只會比之他們更好啊......”
說到最後,周清暮的聲音越來越低,又戛然而止。
周清暮緩緩起身,走出竹屋,在那竹門前,望著悄然之間升起的明月。
月亮沒有私心,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會灑在每個人身上,極慰人心。
一襲素衣自竹屋之中走出,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皎皎白月光,匆匆白頭郎。
楊照起身回首見著這二人,笑了笑,最終起身拍了拍周清暮的肩頭,就走回屋內。
望著眼前的大雪紛飛,林程雙忽然出聲,問出了一個令身旁男子這輩子都刻骨銘心的問題:
“周清暮,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一字一字落下,身邊姑娘說的是那般溫柔坦然。
卻是使得周清暮心頭一顫,一瞬間沉默了,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或者說,他還沒有做好回答這個“問題”的準備。
曾經敢一人一劍就往這妖域腹地走,從未在心底升起一絲畏懼的男子,如今沒了膽子。
林程雙轉頭看向身旁那個不敢轉過頭直視他的男子,兩人靠得很近,甚至於周清暮都能夠感受到身邊女子溫熱的鼻息,在這刺骨大雪之中,尤為溫暖動人。
“算了。”林程雙嘆了口氣,似乎有些失望,轉過身就要走。
這一刻,周清暮驀然伸手拉住眼前女子溫熱的小手,彷彿要將那年少時的溫柔也盡收心頭。
林程雙一怔,猛地轉過頭來,一雙秋水長眸就與那人的含情脈脈相對。
“林姑娘,其實在我前些年來妖域之前,見到你之前,我想過很多很多的話要對你說,可在真正見到你之後,這些話好像又並不重要了。那年山高路遠,我怕我沒機會再見到你,所以很多話只敢藏在心裡,在夢裡說與你聽。這些天真正與林姑娘你開始重新相處之後,我心裡又沒來由地擔心,擔心林姑娘其實並不喜歡我,有些話說出來,反而會不會是件好事,所以我又壓在心底不肯直接說出來。你剛剛問我的時候,並不是我沒底氣回答,而是我覺著就這樣草草回答,好像很對不起這份感情。”
彷彿在這恍惚間,他們,都回到了初見時少年少女的模樣。
那年少女明媚,恰逢少年自卑。
望著眼前男子那雙真摯眼眸,又看到那一頭皆因自己而起的滿頭白髮。
可眼前這個男子,好像從沒有在自己面前說過什麼,反而會覺得是他自己做得不夠好。
其實林程雙的心裡是有感覺眼前人是真真切切喜歡自己的,可心中卻沒來由的有些患得患失,不敢確認。
那年山高路遠,我怕沒機會再見。
如今青絲也做白頭染,女子紅了眼。
“但,林姑娘今日既然作此問,我今天若是不回答,恐怕會後悔一輩子。”
男子看著那雙紅潤眼眸,最後喝下一口酒,好像是在為接下來的一句話,鼓足勇氣。
“林姑娘,我喜歡你。無論你信不信,我喜歡你已有十年了。”
沒有華麗的辭藻,漂亮的話語,有的僅僅只是一句“我喜歡你”而已。
林程雙看著那人的眼眸,白髮,身軀,從頭到尾都好好看了一遍,彷彿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確認眼前之人有沒有說出半點虛情假意來。
周清暮說完之後,只是怔怔看著那位女子的絕美容顏,雖說心底有著本應有的緊張,但卻在將這四個字說出來之後,又沒來由地有些坦然。
卻不等眼前女子回答,周清暮卻又驀然開口:“林姑娘,不用因為我喜歡你這件事,就一定要喜歡我。如果林姑娘因為我今天所說的這些話,做了違心的事,即使是林姑娘現在說也喜歡我,我也不會開心的。”
喜歡一個姑娘,總得要讓她開心吧。
說完這其實很違心的一句話,周清暮鬆開握著女子的手,眼含熱淚,默默往雪地走去,不敢看那個姑娘。
時間太匆忙,有些話早點說,總好過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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